圣旨下达,朝会散去。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吱呀——轰”的沉闷巨响,如同命运之门被徐徐关闭,将金銮殿内那金碧辉煌下的暗流汹涌、窃窃私议与压抑的呼吸,彻底隔绝于身后。朱漆剥落的宫墙在晨光中泛着陈旧的暗红,像凝固的血痕,诉说着几代皇权更迭的无声杀伐。赵宸手持那卷明黄圣旨,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青石板路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一层薄金,光影交错,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孤寂而挺拔,宛如一杆即将插向荒原的战旗。风从高耸的宫檐间穿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他玄色蟒袍的衣角,猎猎作响,像一面不屈的战鼓在低鸣。亲王爵位,“靖安”封号,这份殊荣远超预期,可他指尖摩挲着圣旨上那枚烫金的御印,冰凉而沉重——他心中清楚,这份荣耀与安平县那块“废地”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是赏赐,更是试炼,是生路,也可能是埋骨之地。
果然,刚过金水桥,汉白玉栏杆上雕刻的龙首在晨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桥下流水无声,却暗藏漩涡。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带着几名随从,好整以暇地等在必经之路上。正是二皇子赵睿,他一袭鸦青色亲王朝服,玉带束腰,眉眼含笑,却笑不到眼底,像一尊镀了金的佛像,慈祥之下藏着刀锋。他身后随从个个面无表情,手按刀柄,脚步沉稳,显然是久经训练的死士,静立如林,压迫感扑面而来。
“八弟,留步。”赵睿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缓步上前,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嗒、嗒”声,像在丈量赵宸的退路,“恭喜八弟,不,如今该称靖安王了。”他微微拱手,动作优雅得体,可那语气里却藏着蜜糖裹着的毒刺,“真是少年英才,一鸣惊人啊。父皇厚爱,竟将亲王之位赐你,真是……令人欣慰。”
赵宸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如古井无波,秋日的风掠过他年轻的面庞,吹动额前碎发,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二哥过誉了,小弟愧不敢当。全仗父皇信重,予我历练之机,不敢有负圣恩。”他说话时,目光坦然直视赵睿,瞳孔中映着天光,清澈见底,却深不见底。
“历练?”赵睿轻笑一声,踱步靠近,龙涎香与冷梅香混杂的气息随风飘来,带着皇室特有的矜贵与压迫。他声音压低了几分,几乎贴着赵宸的耳廓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像毒蛇吐信:“八弟何必自谦?安平县……呵呵,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嗯,若忽略那遍布的荒山秃岭、十年九旱的天灾,还有那连草根都快被啃光的赤地的话;民风淳朴……当然,前提是那些聚集在城外,饿得眼睛发绿、随时可能揭竿而起的流民不算在内。”
他顿了顿,目光如钩,死死锁住赵宸手中紧握的圣旨,仿佛要将那明黄的绸缎烧出一个洞来,语气愈发“关切”,却字字如刀:“为兄可是听说,那安平县库房老鼠都快饿死了,前任县令钱富仁更是卷款潜逃,留下个天大的窟窿,连县衙的房梁都快被债主拆去抵债了。八弟此去,怕不只是历练,更是要喝上一阵子西北风了,说不定还得亲自上山打柴换米。”他忽然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需不需要为兄从府库里拨些粮草支援一二?总不能让我大周的亲王,刚到封地就饿得面黄肌瘦,跪地求粮吧?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皇室无人?笑话父皇看走了眼?”
这番话夹枪带棒,阴柔中透着狠辣,既是赤裸的嘲讽,更是致命的试探——他想看赵宸失态,想看他愤怒,想看他露出怯懦与无助,然后便可顺势将其踩入尘埃,永无翻身之日。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两人之间盘旋,像一场无形的较量正在展开。
赵宸心中波澜不惊,甚至对二皇子这番迫不及待的挑衅感到一丝可笑。他想起自己穿越前那个时代的治国理念,想起那些“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口号,再看这古代的权谋,竟觉得有些小儿科。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坦然,迎向赵睿带着审视与压迫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惧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像深秋的潭水,映着高远的天。
“二哥消息灵通,小弟佩服。”他先是淡淡捧了一句,语气诚恳得挑不出毛病,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沉静而坚定,如磐石落地,“安平县确有其难处,土地贫瘠,赋税沉重,民生多艰,百姓困苦,令人扼腕。正因如此,父皇将此县赐予小弟为封地,其用心之深,小弟感怀于心,日夜不敢或忘。”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中气十足,确保周围那些佯装离去、实则竖耳倾听的官员、太监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并非放逐,而是信任与重托!父皇赐我‘靖安’之号,‘靖’者,平定也;‘安’者,抚慰也——便是希望我能靖土安民,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谋生路!”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使命感:“安平之困,非一地之困,乃是我大周诸多贫瘠州县之缩影,是帝国肌体上的疮疤,是君王心头的隐痛。小弟不才,却愿效仿古之贤臣,如王景治河、黄霸治郡,以安平为试验之田,亲身躬耕,日夜思索,摸索一套能让贫苦百姓得以温饱、让荒地变良田、让流民归故土的生存之法,乃至治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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