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草垛后的老农才缓缓探出头,攥着锄头的手渐渐松开。待军队走远,田埂上留下一串避开禾苗的马蹄印,
老农望着那片未被践踏的金黄,浑浊的眼里先是困惑,继而浮起一丝难以置信的温和。
行至一处凋敝村落——土坯墙塌了半边,晒谷场长满杂草,田间几亩稻子因劳力不足,稻穗已开始泛黄倒伏——赵高忽然抬手:“全军休整。”
他未征发一民一卒,反倒令侍从卸下随车携带的粮种与农具,让军士分作小队扎进田间。
玄甲士兵们放下戈矛,扛起锄头帮着翻地,挽起的袖口露出臂上的旧疤,动作虽略显笨拙,却格外认真。
有小队带着木桶去修缮村头坍塌的水渠,泥土溅在玄甲上,晕开一片片褐黄;
另几人则捧着布袋,给村口蜷缩的老弱分发粮种,布袋上“监国扶苏”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赵高这才走下马车,脱下绣着蟒纹的官袍扔给侍从,
只穿一件月白色粗布短衫,袖口挽到小臂,腕间暗黑色沉香手串(那是从李斯府中抄来的旧物)随动作轻晃,倒添了几分乡野气。
他踩着田泥走近,裤脚沾了泥点也毫不在意,蹲在一位歇气的老农身边,指尖捻起一把褐黄泥土,凑到鼻前轻嗅
——泥土里混着稻禾的清香与湿润水汽,是他在咸阳宫从未闻过的“烟火气”。
“老哥哥,今年谷子收成看来不错啊。”他声音放得极柔,像田埂边的风。
老农手里攥着的草帽捏得发皱,喉结动了半晌,才讷讷开口:
“托……托陛下的福,监国爷仁德,今年风调雨顺,赋税也减了三成,总算能让娃们吃饱肚子了。”
“哦?监国爷的仁政,你们都晓得了?”
赵高指尖摩挲着泥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咋不晓得!”老农忽然来了精神,直起腰往村口指,“官府贴了告示,说种粮多的能得爵,家里有娃的能进学馆—
—咱们庄户人,这辈子头回敢想‘爵爷’的事,全是监国爷的恩典!”
他身边一个攥着半块麦饼的孩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赵高,嘴角沾着饼屑,含糊地喊了声“大人好”。
赵高笑着点头,伸手替孩童擦掉嘴角的饼屑,指尖触到孩子粗糙的脸颊
——那是常年跟着大人下地磨出的薄茧。
“好好吃饭,将来种出更多谷子,也能当爵爷。”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和得像邻家叔伯,可转身时,眼底的温和已褪成一片深不见底的算计。
这支队伍走得极慢。原本三月可达的路程,硬生生被拖了五个月。
日头从秋高气爽落到寒风渐起,再到次年开春的料峭,秦军的足迹踏遍了中原到岭南的半条驿道。
他们帮着农户抢收过冬的麦子,修缮被战火损毁的驿亭,甚至在荒年村落开仓放粮
——每一次“善举”,都让“扶苏仁政”的名声像野草般在乡野间蔓延,而赵高的探马,正借着这些“亲民”的由头,
将南方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回他手中。
案几上的舆图早已被朱砂标得密密麻麻。
项羽残部的轨迹像一串散乱的墨点,在南越蛮荒的山林间迂回:
时而袭击秦军边哨抢粮,时而避开赵佗势力范围的关隘,主力始终与番禺方向保持着三日路程的距离。
赵高手指重重敲在“番禺”二字上,指节泛白:“项籍这匹烈马,竟不肯入赵佗的圈?”
是信不过赵佗?毕竟赵佗手握岭南数十万大军,若想吞并项羽残部,不过是举手之劳。
还是说,项羽军中出了内乱?
探马传回的消息里提过,楚军近期常有小规模哗变,似是粮草不济,又似是诸将离心。
赵高眯起眼,指尖顺着项羽的轨迹画了个圈:
“不管是哪一种,绝不能让他们合流。”
他当即提笔,在竹简上疾书:令章邯率五千轻骑沿潇水而下,袭扰楚军粮道,只扰不战,拖垮其锐气;
另遣密使携重金潜入番禺,密告赵佗“项羽欲夺岭南自立”,逼其做出选择。
竹简送出时,车外已飘起次年春天的第一缕柳絮,赵高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耗得起这五个月,因为他在织一张网,一张用“仁政”作线、用人心作饵的网,要将赵佗、项羽,尽数困在岭南的蛮荒里。
及至夏初,蝉鸣渐起时,赵高才抵达与章邯、王离主力汇合的营地。
营中旌旗连绵数十里,秦军甲胄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可他并未急于点兵出征,反倒从大军中抽调三万精锐,
换上崭新的绛色军服,配上日月旗、符节斧钺,组成一支仪仗赫赫的“钦差”队伍。
“目标番禺。”赵高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遮住了甲胄的冷光,“沿途所过郡县,尽数开仓放粮,张贴扶苏新政告示
——告诉岭南百姓,大秦的仁政,到岭南了。”
队伍浩荡出发,前导的日月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鼓点沉闷悠远。
医官背着药箱沿途诊病,粮官推着木车分发粮种,玄甲士兵们不再是肃杀的战卒,反倒成了“仁政”的使者。
路过番禺城外的村落时,百姓们已不再避让,捧着刚收获的瓜果拦在道旁,口中喊着“监国爷仁德”,
香火缭绕中,赵高勒住马,笑容温和如夏阳—
—他深知,赵佗的数十万大军固然可惧,但岭南百姓心中那杆秤,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而此刻远在蛮荒山林中的项羽,尚不知自己已被这张“仁政”之网,悄悄缠上了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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