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边庄园的午后,宁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水面的细微涟漪和蝉鸣。
赵高坐在特意修整过的水榭边,指间捏着钓竿,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竹身,目光落在水面漂浮的浮漂上,思绪却早已飘出了这片静谧的庄园。
鱼篓里空空如也,连半点鱼鳞的影子都没有,他却浑然不觉——
鱼竿许久未曾动过,浮漂安稳得像钉在水面上,可他眼底没有半分垂钓者该有的专注,反倒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空茫。
这种纯粹的、无所事事的闲适,起初确实让他紧绷了半生的神经松缓过片刻。
不用算计人心,不用提防暗箭,不用在朝堂上步步为营,不用深夜里对着竹简推演权谋,只需坐在水榭边,听风观水,按理说该是极致的安逸。
可连续几日下来,这份安逸竟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心头,反倒生出一种骨头缝里都透着痒的乏味。
他在权力场中搏杀了大半辈子,刀尖上舔过血,权谋中踏过险,早已习惯了惊涛骇浪里的沉浮,骤然彻底抽离那片漩涡,
就像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水手被困在无风的港湾,四肢百骸都透着股无处安放的滞涩,连呼吸都觉得少了几分劲道。
“太师,有信。”老仆悄无声息地走近,躬身低头,双手捧着一封缄口的帛书递上前,脚步轻缓得几乎听不到声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不敢惊扰了水榭边静坐的身影。
赵高回过神,抬手接过帛书,指尖触到帛书细腻的质地,目光落在那枚熟悉的火漆印上——是嬴政专属的纹样,简洁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指尖微微用力,撕开缄口,展开帛书,嬴政那笔力遒劲、带着帝王独有的凌厉的字迹映入眼帘,只有短短一句话,言简意赅:“阿房宫,新酒初熟,速来。”
阿房宫?赵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嬴政自还政退居后,便极少踏足那座承载了太多过往的宫殿,更别说大张旗鼓地在那里设宴饮酒。
往日即便有叙旧,也多是在咸阳宫偏殿,或是城外的行宫,清静为主,从没有这般刻意召集的阵仗。
他心中微动,指尖将帛书捏得更紧了些,眼底的空茫瞬间被一抹复杂的神色取代,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警觉。
他随手扔下钓竿,钓竿“咚”的一声落在水榭的木板上,溅起几滴水花,他却全然不在意,扬声吩咐:“备车,即刻前往阿房宫。”
仆从们动作极快,片刻后马车便已备好。赵高登车落座,车帘落下的瞬间,他闭上眼,脑海里飞速闪过嬴政退居后的种种举动——
看似放权,实则从未真正脱离朝堂的掌控;看似闲适,实则每次召见都暗含深意。这场阿房宫夜宴,恐怕绝非“新酒初熟”那般简单。
刚出庄园不远,马车行至岔路口,便见另一辆装饰华贵却不失随性的马车正匆匆赶来,两车险些相撞,车夫急忙勒住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停下。
不等赵高开口询问,对面马车的车帘便被猛地掀开,刘季半个身子探了出来,脑袋上的冠帽微微歪斜,脸上带着惯有的、混不吝的爽朗笑容,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枝头的蝉鸣:
“嘿!老赵!我就猜政哥肯定也叫你了!果然没猜错!”
他说着,拍了拍自家马车的车辕,朝赵高挤了挤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
“走走走,一起去!别耽误了好酒!听说阿房宫最近新进了不少……咳咳,上好的新酒!错过可就亏大了!”
赵高看着他那副言不由衷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眼底的凝重也散了些许。
他自然知道,刘季口中的“好酒”,多半是另有所指——无非是美人、乐舞这类热闹玩意儿,这老东西即便如今身份尊贵,也改不了爱热闹、贪享乐的性子。
“走吧。”赵高朝他颔首,声音平淡却带着几分了然。
两车并驾而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
刘季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从西市新来的胡商带来了会自动旋转的琉璃球,说到他那宝贝儿子刘盈最近读《论语》读到打瞌睡,
被先生罚抄了三遍还错漏百出,又绕来绕去,话锋忽然一转,凑到车窗边,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探究,问道:
“老赵,跟我说实话,你对西域之行到底怎么想的?政哥前几日问过我,我没敢乱答,你心思深,肯定比我看得明白。”
赵高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指尖轻轻叩击着车厢内壁,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含糊应道:“陛下自有考量,我等听从安排便是。”
他心里清楚,刘季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精明得很,这番打听绝非随口问问,多半也是揣着心思。可嬴政尚未明说意图,他怎敢轻易表态?
更何况,西域之行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牵扯的利益与风险,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一路上,赵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刘季的话,目光时不时落在车窗外掠过的树影上,心里对即将到来的阿房宫之宴,那份莫名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像一团浓雾,渐渐笼罩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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