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城中府邸,车轮碾过青石板的余震尚未散尽,赵高便掀开车帘,枯瘦的手指攥紧腰间玉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片刻耽搁,甚至未让仆役上前更衣梳洗,径直迈着急促却稳健的步伐走向书房——
袍角扫过回廊的砖缝,带起细微的尘屑,恰如他心中翻涌的算计,无声却汹涌。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反手挥退紧随其后的侍从,声音低沉如铁:“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杖毙。”侍从们噤若寒蝉地退去,门被重重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赵高走到案前,目光扫过案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纸帛,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精光。
他亲自研墨,墨锭在砚台中顺时针转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每一下都像是在打磨一柄无形的利刃。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手腕稳定得惊人,仿佛手中研磨的不是松烟墨,而是朝中百官的命运。
待墨汁浓稠得能牵出细丝,他铺展开洁白的帛布,提笔蘸墨,笔尖悬在帛上片刻,才缓缓落下。
这并非呈给朝堂的奏章,而是几封字迹隐晦的密信,以及一份措辞极尽“恳切”之能事的“陈情表”——致皇帝扶苏的陈情表。
落笔的瞬间,赵高的神色骤然切换,眼底的冷厉被一层恰到好处的“感激”覆盖,连握着笔杆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荣光与激动。信的开篇,他用饱满的墨色写下“臣赵高,叩谢陛下隆恩,得以侍奉太上皇左右,此乃臣此生无上之荣光,日夜感念,涕零难抑”,
字里行间满是卑微与虔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落笔时心中涌动的并非感恩,而是对扶苏那“只肯承担一半开支”的嘲讽——你既想做孝子,又舍不得掏空国库,这般小家子气,也配坐那龙椅?
笔锋一转,他开始“委婉”提及庄园接待太上皇的难处。“太上皇起居需尽善尽美,庄园增派人手、修缮屋宇、加强安保,乃至日常饮食用度,无一不需耗费巨资。
陛下恩典,允诺宫中承担半数,臣已铭感五内。然臣出身寒微,家资微薄,久居闲职,无甚积蓄,恐难长期支撑如此庞大开支,累及太上皇起居不周,臣万死难辞其咎。”
写到此处,他刻意停顿,指尖摩挲着帛布上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笔锋陡然变得“迟疑”,仿佛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才写下那暗藏祸心的请求:
“臣斗胆恳请陛下,体恤下情,或增拨些许用度,以解燃眉;或……允臣以太师之名,稍稍过问朝中些许用度不俭、行为不端之事。一来可正朝堂风气,彰显盛世清明;二来或可节省浮费,弥补庄园开支之不足,也算臣为陛下、为太上皇分忧一二。”
通篇读来,字字句句皆是诉苦哭穷,姿态放得极低,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引线,悄然将“庄园开支”与“整顿朝堂”紧紧捆绑。
赵高清楚,扶苏一向标榜节俭,又重视孝道,绝不会容忍太上皇的起居因“开支不足”而受委屈,更不会拒绝“整顿风气”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地插手朝政,清理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尤其是那些依附扶苏、平日里挥霍无度的官员。你扶苏不是抠门吗?
那我就拿你手下的人开刀,既满足了你的“节俭”之名,又能趁机铲除异己,顺便还能恶心一下你,让你知道,这朝堂之上,终究还有我赵高说话的份。
写完陈情表,赵高将笔一掷,墨汁溅在帛布边缘,晕开一小片黑点,如同他心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他没有停歇,随即拿起另一张帛布,开始书写真正的杀招——
几封密信。其中一封,是写给廷尉李由的。
的开头,他换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老朽闲居多年,近日偶闻市井间有些许流言蜚语,不利于朝廷清誉,心中甚是不安。”
落笔时,他的眼神轻蔑,所谓“市井传闻”,不过是他自己捏造或放大的由头,可这由头,足够冠冕堂皇。接着,他话锋一转,巧妙地将自己的身份与太上皇绑定:
“臣蒙陛下不弃,授太师之职,又蒙太上皇暂居臣之庄园,深感责任重大,唯恐有负圣恩。听闻近来朝中似有些旧习未改,奢靡之风盛行,结党营私者有之,谄媚逢迎者有之,此等景象,恐非盛世之象啊。”
写到这里,他刻意停顿,指尖敲击着案面,发出轻轻的笃笃声,仿佛在权衡每一个字的分量。他深知李由的性格——重法度、惜羽毛,不是自己一党,却也绝非董习那般只会阿谀奉承的庸碌之辈。
对付这样的人,不能硬来,只能循循善诱,用大义裹挟,用利益引诱。于是,他笔锋一转,将矛头指向李由的职责:“李廷尉执掌刑狱,公正严明,素有清名,
想必对此等乱象亦有察觉。臣年迈昏聩,精力不济,无力细查,然虑及朝廷体统,忧心忡忡。可否请李廷尉闲暇之时,将朝中某些风评不佳、行事或有逾越之官员的些许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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