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高放下书卷，抬眼看向蓝氏，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你觉得，若是让赵燃与李原结个姻缘，如何？”
赵燃是他已故兄长之子，如今在赵成府中教养，与赵念安同辈，性子温婉，是个懂事的姑娘。
蓝氏心中一震，端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早已从赵高对李原的特殊留意，以及近来赵高与李由的暗中往来中，猜到了几分他的意图，只是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地挑明。
但她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片刻的震惊过后，便迅速镇定下来。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
“东家目光深远，此议甚妙。李廷尉掌管刑狱，位高权重，其嫡子嫡女的婚配必然牵动朝堂各方势力，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多方瞩目和猜忌。但若能与李家庶子结亲，既不至于太过扎眼，引人非议，
又能与李廷尉建立起一层更稳固、也更私密的联系——李原在李府中孤立无援，若是有赵氏作为妻族依靠，将来处境必然能改善不少，他对赵家、对东家，自然也会多一份感激与亲近，日后便是东家可用之人。”
她说到这里，抬眼看向赵高，目光坦诚：
“只是……此事需得两厢情愿方可。李廷尉那边，东家想必已有周全考量。赵燃姑娘那里，还有成老爷、成夫人那边，也需缓缓图之，毕竟关乎女儿家的终身幸福，不可操之过急，需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才行。”
赵高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却只停留在嘴角，并未达眼底，更像是一种对聪明人的赞许：“你倒是看得明白。”他这句话，既是默认了蓝氏的猜测，也是肯定了她的分析——
他要的，正是这份不卑不亢、洞悉全局却又懂得分寸的通透。
书房内静了片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打破了这份沉寂。蓝氏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她这个年纪和经历的女子特有的、介于风情与调侃之间的微妙意味。
她的目光在赵高那张虽然刻上了岁月痕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俊美底子的脸上缓缓流转，从他紧抿的唇线，到他深邃难测的眼眸，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挑逗，像羽毛轻轻搔在人心尖上：
“东家这般为女谋划，真是用心良苦。只是……东家自己呢？这偌大的赵府，平日里冷冷清清，念安和茗衿虽乖巧懂事，终究是孩子，许多话也无从诉说。
东家就没想过……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平日里说说体己话，打理打理内务，也能让你少操些心？也省得……总让妾身一个外人，在这儿越俎代庖，惹人闲话。”
她的话说得含蓄，却又大胆直白。眼神清亮，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那是一种赌上几分真心，想要探探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心底究竟藏着什么的勇气。
赵高没料到她会突然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粗糙的纹理。他抬眼，迎上蓝氏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精明，看到了她的世故，或许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关切，但更深处的意图，他一时难以完全看透——是纯粹的试探？是因念安那日的童言而生的某种表态？
还是……另有所图，想要借这层关系攀附于他？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那丝淡笑渐渐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他没有直接回答蓝氏的问题，只是缓缓移开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西域地理志上，仿佛那上面记载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比眼前这活色生香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天色不早了。”赵高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今日你也劳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铺子的事，你多费心。府里……暂时也还需你帮忙看顾些。”
这是送客了，也是婉拒了。既没有明确拒绝让她留在府中，给了她体面，也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断了她的念想。
蓝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似是失望，又似是了然，或许还有几分自嘲——
她早该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历经宦海沉浮，见惯了尔虞我诈，怎会轻易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敞开心扉？她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婉得体的笑容，站起身，对着赵高恭敬地福了一福：“是，东家也早些安歇，莫要太过劳神。妾身告退。”
她转身，步履依旧从容不迫，裙摆轻轻扫过地面，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走到门口时，还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门扉合拢的轻响过后，书房内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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