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从城外庄园返回时,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股疲惫。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单调重复,
这些盘根错节的算计像一张密网,将他裹得密不透风,只觉得脑仁阵阵抽痛,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喘口气。
马车在府门前稳稳停住,车帘被冷风掀起一角,带着些微尘土气息。赵高正要抬手掀帘,指尖还未触及布料,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便轻捷地迎了上来,裹挟着一缕极淡的皂角清香——
不是宫中贵女常用的熏香,也不是市井妇人追捧的花露,就是纯粹的、带着草木气息的洁净味道,莫名让人觉得舒缓。
“东家回来了。”蓝氏的声音温婉得像春日里的细雨,不高不低,恰好落在人耳中最舒服的位置。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不是刻意逢迎的谄媚,也不是敬畏疏离的客气,眉眼间的暖意自然流淌,伸出的手白皙纤细,指节圆润,似乎想扶他下车,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他。
赵高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这辈子活得太割裂了——
上辈子是挤在出租屋、为生计奔波的普通青年,别说被异性这般殷勤相待,就连好好喘口气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这辈子穿越成了太监,前半生在宫中如履薄冰,看人脸色度日,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后半生虽权倾朝野,身边围绕的却要么是敬畏到不敢直视他的下属
,要么是恐惧到言不由衷的官员,再或是带着明确目的、百般讨好的谄媚之徒。何曾有过这样……近乎家常的、带着体温的关切?
尤其是眼前的蓝氏,年岁比他相差颇大,眉眼间带着寡居妇人的沉静温婉,容貌身段却依旧出众,一身水蓝色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情。这样一个女人,用这般亲昵的姿态对待他,让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窘迫——
就像青涩少年突然被异性靠近,耳根都悄悄泛起了热意,手指也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不必。”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般沙哑。他刻意避开蓝氏伸来的手,指尖擦过她的衣袖,只触到一片微凉的布料,便迅速收回。
借着手臂的力道,他利落地跳下车,落地时刻意挺直了脊背,只是腰间传来一阵轻微的抗议,
那是今日在庄园周旋时久坐加上强撑着应对场面留下的酸痛,他硬生生压了下去,动作却还是免不了有些生硬。“府里一切可好?”
蓝氏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了半盏茶的功夫,指尖微微蜷了蜷,随即自然地收回,拢在宽大的袖中。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依旧是那般温婉得体,只是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与戒备,随即那抹了然便化作了更为端正的神色,多了几分下属对上司的恭谨。“都好。念安和茗衿刚用了午膳,正在后院温习功课。”
她的语气平和,没有了之前的亲近试探,倒真像是个尽职尽责的管事,“李原小公子今日也来了,三个孩子凑在一处看书,倒是乖巧得很,没闹脾气。”
赵高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耷拉了些,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道:“今日可有人来寻我?”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青石板路上,刻意不去看身边的蓝氏,像是这样就能掩饰刚才的尴尬。
“上午董习大人来过。”蓝氏跟在他侧后方半步远的位置,步伐轻盈,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带了不少宫中侍卫,气势汹汹的,进门就问东家您在哪,语气颇为不善。”她顿了顿,补充道,“妾身按东家之前吩咐的,告知他们您去了城外庄园,还特意说了庄园的具体位置。他们逗留了片刻,便转道去了那边。”
“嗯,知道了。”
赵高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更是毫无波澜。董习那点伎俩,在他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大浪。
他脚步不停,径直往书房方向走去,脑子里还在复盘今日的事情,琢磨着后续该如何收尾,才能既彻底打压董习,又不引起嬴政的猜忌。
蓝氏在他身后微微福身,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东家若无事,妾身便去厨房看看晚膳的菜式,您今日辛苦了,做点您爱吃的清淡小菜。”
“去吧。”赵高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到了书房门口,赵高正要推门,眼角余光却瞥见门边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瑟缩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定睛细看,竟是奶娘王媪!
这老妇人在府里待了多年,是念安和茗衿的乳母,平日里最是讲究规矩体面,衣裳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做事都透着股老派的严谨,何曾这般狼狈过?
此刻的王媪,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几缕银丝黏在汗湿的额角,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脸上布满了泪痕,一道道沟壑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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