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山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先是几滴凉雨砸在桑叶上,“嗒嗒”作响,带着血壤特有的腥甜水汽,转瞬便成了瓢泼之势。雨丝像扯断的银丝,混着山风的呼啸,将前路浇得泥泞难行,每一步踩下去,都能陷进半寸深的泥里,拔出时带着“咕叽”的声响,黏腻又沉重。雾霭被雨水冲散些许,却又凝起一层湿冷的水汽,裹着阴寒之气,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让桑盼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桑盼杜抱着三胞胎,左臂揽着坤玖与坤陆,右手托着坤遏寅,襁褓上的六道光带依旧缠缚着,雨水落在光带上,竟顺着纹路滑落,未湿半分襁褓,只是让那黑气缩得更紧,像冻僵的蛇,贴在边角不敢妄动。三个孩子被雨声惊得偶尔哼唧两声,小拳头无意识地攥着,额头上的卦印泛着柔和的光,稍稍驱散了周遭的湿寒,连带着她怀里都暖烘烘的,成了这风雨中的一处小小热源。
“娘,前面有座破庙!”晓输突然指着前方,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却透着难掩的欣喜。他背着鼓鼓囊囊的桑木背包,背包上挂着的桑木小人被雨水打湿,胸口的“艮”字却依旧泛着淡淡的微光。后颈的树叶疤微微发烫,像是在感知安全之地,指引着他找到避雨的去处。
桑盼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道旁的坡下,立着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宇的屋顶塌了大半,露出发黑的梁木,梁上还缠着干枯的桑藤,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墙体斑驳,爬满了青苔,缝隙里钻出几株不知名的野草,庙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是在邀请他们避雨。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便点了点头:“走,去庙里躲躲雨,等雨小了再走。”
下坡的路更滑,晓输走在前面,用桑枝探路,每走一步都要确认脚下安稳,时不时回头扶一把桑盼杜:“娘,小心点,这里的泥太滑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庙门口,晓输推开虚掩的庙门,一股霉味混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霉味是梁木腐朽的气息,清香却带着桑泽特有的温润,不知是从何处飘来。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尊残缺的山神石像,石像的头颅不知所踪,只剩下半截身躯,胸口刻着模糊的卦纹,像是坤家卦脉的雏形。石像前的供桌积满了灰尘,桌上还放着半块发霉的饼子,墙角堆着些干枯的稻草,倒也还算干净。
“娘,我去收拾一下稻草,你和弟弟们先歇歇。”晓输放下背包,拿起桑枝,小心翼翼地拨开稻草上的灰尘和蛛网,铺成一个简陋的卧榻。他动作麻利,还特意将稻草铺得厚了些,怕孩子们着凉,又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桑麻布,铺在稻草上,才回头对桑盼杜说:“娘,好了,你把弟弟们放这儿吧。”
桑盼杜抱着孩子,坐在供桌旁的石凳上,将兑卦桑木牌掏出来,放在手心温养。牌身的银光流转,驱散了身上的湿冷,也让怀里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她望着门外的雨帘,眉头微蹙——界山的雨带着阴邪之气,淋久了怕是会侵蚀孩子们的活卦之力,可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寻夫的路,又多了几分变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里的桑葚酱罐子,那是给坤愚带的,不知他此刻是否安好,有没有吃到一口热食。
晓输铺好稻草,跑过来挨着她坐下,从背包里掏出桑葚糕,递了一块给她:“娘,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是哑婆婆做的,用桑汁和蜂蜜拌的,还没受潮,甜着呢。”他自己也拿起一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嘴角沾了些糕屑,像只偷嘴的小花猫。
桑盼杜接过桑葚糕,咬了一口,甜香混着桑汁的清润在舌尖化开,让她想起忘夫坡的桑园,想起坤愚当年在桑泽边给她摘桑葚的模样。她转头看向晓输,这孩子自启程以来,便少了往日的憨傻,多了几分沉稳,遇到危险时也能镇定应对,心里既欣慰又心疼。她伸手擦了擦晓输嘴角的糕屑,轻声说:“慢点吃,别噎着。”
夜色渐深,雨势依旧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雷声在云层里滚动,像巨兽的咆哮,偶尔劈下一道闪电,照亮庙宇的角落,让那尊残缺的石像显得有些狰狞。桑盼杜将三个孩子放在铺好的稻草上,用襁褓裹紧,又将兑卦桑木牌放在孩子们身边,牌身的银光笼罩着他们,形成一道小小的护罩。自己则靠在供桌旁,闭目养神,指尖依旧握着另一块桑木卦牌,感知着周遭的卦气异动。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着雨水而来,不疾不徐,像是在闲庭信步。晓输瞬间警觉起来,后颈的树叶疤发烫,伸手就要去摸怀里的桑木小人,却被桑盼杜按住了手。她睁开眼,望向庙门,只见一道青衫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了进来。伞面是深青色的,上面绣着淡淡的墨竹,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来人是个青年,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股温润之气,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身上的青衫虽沾了些雨水,却依旧整洁,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小的卦纹,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他收起油纸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目光落在桑盼杜和孩子们身上,眼神温和,没有半分恶意:“在下墨魅川,云游四方的卦师,途经此地避雨,没想到庙里已有旁人。”他的声音清朗,像山涧的泉水,带着一丝淡淡的墨香,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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