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的深冬,京郊的雪下得格外缠绵。栊翠庵的青瓦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像铺了一层素缟,庵前的红梅却逆势绽放,点点嫣红映着白雪,透着一股清冽的禅意。宝玉披着一件月白狐裘,踏着积雪,一步步走向庵门 —— 自惜春剪发出家,他便再没来过这里,今日却是忍不住,想看看这位三妹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心如死灰,只余青灯古佛。
庵门虚掩着,门上的铜环蒙着一层薄雪,轻轻一推便发出 “吱呀” 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清晰。院内的石板路被积雪覆盖,只留下几串浅浅的足印,是妙玉或小尼姑日常走动的痕迹。宝玉沿着石板路往里走,穿过栽着翠竹的小院,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雪后空气的清冽,让人不由得心神沉静。
“宝二爷?” 一个小尼姑从禅房里走出,看到宝玉,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您怎么来了?惜春师父正在打坐,吩咐过不见外人。” 宝玉点点头,声音放轻:“我不打扰她打坐,只是想来看看,她近来可好?能否让我在禅房外待一会儿,看看她用过的东西也好。”
小尼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侧身让开:“您请便吧,只是莫要喧哗,扰了师父的禅心。” 宝玉谢过小尼姑,走到惜春的禅房外。禅房的窗纸糊着素白的棉纸,透过纸窗,能看到里面一盏青灯,灯影下,惜春穿着玄墨缟衣的身影正盘腿而坐,脊背挺直,像一尊入定的玉佛,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禅意,再无半分当年暖香坞里那个沉默小姑娘的模样。
宝玉没有敲门,只是站在窗外,望着那道身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 他想起当年海棠诗社,惜春挥毫题匾 “补天遗韵” 的意气;想起抄检大观园时,她挥剪裂画、断情绝谊的决绝;想起她剪发时,素缟化缁衣的玄幻;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青灯古佛旁的寂静。
他转身走到禅房外的案前,案上摆着一盏素瓷油灯、一个木鱼,还有一叠厚厚的经卷。经卷是惜春日常诵读的,页面边缘已经被翻得有些毛边,可见她每日诵读之勤。宝玉随手拿起一叠经卷,想看看她是否在上面留下了什么痕迹,手指刚触到经卷,便感觉到夹着什么硬物,轻轻一翻,一张素绢便从经卷的夹页里掉了出来,落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宝玉弯腰捡起素绢,只见绢上用朱砂写着两行字,字迹清瘦却有力,正是惜春的笔迹:
“三春诸艳皆吾未竟之稿”
“独卧青灯乃点染最后一墨”
这两句话像两把钝刀,轻轻割在宝玉的心上。他瞬间明白了 —— 惜春自始至终,都把大观园的姐妹、把这红尘的悲欢,当作她未完成的画稿。三春的繁华、诸月的凋零,都是她画笔下的色相;而她自己遁入空门、独卧青灯,不是逃避,而是为这幅画,点上最后一笔,完成这场跨越仙凡的 “续画” 使命。
“三妹妹……” 宝玉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他想起黛玉的泪尽而逝,想起探春的远嫁海外,想起元春的缢死宫中,想起香菱的魂断血泊,这些姐妹的命运,竟都成了惜春画稿上的 “未竟之笔”,而她自己,用青灯古佛的孤寂,为这幅画画上了句号。
他的目光落在案角的一个脂砚上 —— 那是惜春当年在暖香坞用的脂砚,砚台是淡红色的,材质温润,砚池中还残留着一点凝固的朱砂,是她当年画稿时剩下的,如今已干涸成暗红色的硬块,像一滴凝固的血泪。宝玉拿起脂砚,指尖拂过砚池的残朱,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接一滴地落在残朱上。
奇迹发生了。
那滴眼泪落在干涸的残朱上,竟像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瞬间 “滋啦” 一声,蒸腾起一缕淡淡的红雾。红雾在雪地里盘旋,渐渐凝聚,形成一道模糊的光影 —— 光影里,是一片茫茫白雪,雪地里,一个穿着素色棉裙的女子蜷缩在一棵枯树下,脸色青紫,嘴唇冻得发白,正是副册里的邢岫烟!她的身上积着厚厚的雪,睫毛上挂着冰碴,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早已没了气息,只有身旁散落的几片碎墨,暗示着她生前也曾与笔墨为伴。
“岫烟妹妹!” 宝玉惊呼出声,伸手想抓住光影里的邢岫烟,却只握住一片虚空。红雾中的画面渐渐清晰,他能看到岫烟冻得发紫的手指,能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能看到她身边那本翻开的诗集,诗集上的字迹已经被雪水浸湿,模糊不清 —— 这正是邢岫烟冻毙雪地的场景!
宝玉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一滴接一滴地落在脂砚的残朱上,红雾越来越浓,画面也越来越清晰。他想起邢岫烟的身世 —— 她是邢夫人的侄女,家境贫寒,寄人篱下,却性情温婉,才情不俗,与惜春交好,当年还曾来暖香坞向惜春学画。可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最终却落得冻毙雪地的下场,成了惜春画稿上,又一个 “未竟之笔” 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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