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的手指在棱堡图纸上缓缓移动,眉头紧锁,思考着如何将其原理与辽东的实际情况结合。“龙神父,此棱堡之法,精妙绝伦。然辽东之地,土质有别于欧罗巴,尤以冬日冻土坚硬如铁,开掘筑基极为艰难。若依原法深挖壕堑、广筑石墙,恐耗费时日,难以速成。我思之,”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或可取其形制精髓,地基角度、凸角设计依几何算学严格测算,确保无火力死角。然筑城材料,需因地制宜。闻辽东有‘白土’火山灰,其性似石灰,遇水则凝,坚硬异常。若将此土与砂石、糯米汁等混合,仿效我朝筑城古法,或可成速固之墙?虽不及巨石,然胜在可就地取材,速成御敌。” 他将目光投向孙元化。
孙元化立刻接道:“老师所言极是!学生曾见民间用石灰、黏土、细砂混合,谓之‘三合土’,干固后亦颇坚硬。辽东若有此类‘白土’,其效或更胜寻常石灰!此‘火山灰法’若成,实乃冻土筑城之良策!” 迪奥戈对材料不甚了解,但对徐光启强调几何角度和形制核心表示赞同。龙华民则暗自心惊于徐光启的洞察力和变通能力。
另一边,孙元化已拿起佛郎机炮的子炮模型,与迪奥戈讨论起来。“迪奥戈先生,贵国此炮射速之利,确为战场所需。然学生观此子炮,膛管似乎略短?我大明火器,常以长管增射程、提准度。若在保持子母铳轮换便利之前提下,略增此子炮之膛长,是否可兼得射速与射程之利?” 孙元化比划着,提出了一个关键的改良思路。
迪奥戈闻言,碧蓝的眼睛一亮,他仔细审视着模型,又拿起炭笔在纸上迅速勾画演算:“嗯…孙先生此言有理!增长子炮膛管,确能赋予弹丸更长的加速距离,理论上可增射程与精度。然需重新计算药室大小、膛压分布,并确保其与母铳接口之稳固。可行!待我计算一番,可先试铸小样验证!” 他对孙元化这个年轻官员的敏锐感到惊喜。
就在讨论渐入佳境时,值房门被推开,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带着两名小太监走了进来。王安面色平和,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图纸模型,对徐光启微微颔首:“徐大人,陛下惦记着工部这边的‘实务’,特命咱家送来‘启动银五千两’。”他示意小太监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放在桌上,“此银从内库‘工部边事预备金’项下支取,专用于译书、制炮样、寻‘白土’试筑棱堡小样之用。徐大人需立账清晰,专款专用,务求实效,按期奏报进展。”
“臣徐光启叩谢天恩!定当殚精竭虑,不负圣望!”徐光启郑重行礼。王安的送达,不仅带来了急需的资金,更传递了皇帝对技术实务的坚定支持和对效率的明确要求。龙华民看着那盒白银,又看看专注于技术讨论的徐光启和孙元化,再想到皇帝安排徐光启来“协同”的深意,心中对在大明上层直接布教的期望,无形中又被压下了一层。他意识到,在这里,技术远比教义更受重视。
未时,乾清宫西暖阁内,炭火驱散了初春的微寒。朱由校单独召见了徐光启与兵部尚书张鹤鸣。龙华民和迪奥戈也被要求在偏殿等候,随时准备回答皇帝的具体询问。案上摊开着徐光启上午整理的初步方案和龙华民、迪奥戈绘制的部分关键图纸。
朱由校没有多余的寒暄,指尖点向徐光启呈上的棱堡草图:“徐卿,纸上谈兵终觉浅。朕要见实物。命你即刻在京郊选址,依你上午所议‘结合棱堡形制与火山灰法’,先筑一‘棱堡小样’,不必求大,三丈见方即可。关键是要快,要真!三月为期,朕要亲临验看其坚固程度。可能办到?”
徐光启精神一振,斩钉截铁道:“臣领旨!必竭尽全力,三月内呈献小样,恭请陛下御览亲验!”
朱由校目光转向侍立在侧的迪奥戈:“迪奥戈,你的炮。孙元化增长子炮膛管之议,朕觉可行。命你二人合力,先铸一尊三尺长的佛郎机炮小样。四月,朕要在西苑校场亲眼看着它试射。要求不高,”他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百步之外,能洞穿三重标准铁甲!若能,军器局即刻依样仿铸,装备京营精兵乃至边关。若不能……”他话未说完,但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迪奥戈心中一凛,但更多的是被挑战激起的斗志,他抚胸躬身:“遵命,伟大的皇帝陛下!我以工匠的荣誉起誓,定铸出让您满意的火炮!百步穿三甲,必能做到!”
最后,朱由校的目光落在一直试图保持温和微笑的龙华民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屏障:“龙华民,你所献之书《远西奇器图说》,朕已览。其中城防、火器、水利、机械诸篇,于国于民或有裨益。徐光启主持译校,你需全力配合,务求译文准确,图解清晰,凡此‘格物致用’之篇章,优先译出。至于书中所述‘天主之说’……”
朱由校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如电,直视龙华民,“暂不必译,亦不得以任何形式外传布道。尔等在京期间,只可论器物工法,不可言教义神学。此乃朕的底线,亦是尔等能留在此地、施展技艺之根本。明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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