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的赫图阿拉,雪刚过膝,汗宫的铜炉却燃着辽东最烈的桦木炭。努尔哈赤攥着探子传回的密报,羊皮纸边缘被指腹碾出毛边——上面画着辽阳城墙新修的垛口,旁注“熊廷弼每日登城三次,军卒操演至亥时”。
“汉人皇帝给熊蛮子送了多少银子?”他突然抬头,满语的喉音像磨过的铁砂。代善捧着账册躬身:“探得辽阳新增工坊,每日出甲三十副,佛郎机炮五日一门。广宁那边……王化贞仍在跟蒙古人喝酒,说‘三月草青,林丹汗必出兵’。”
努尔哈赤嗤笑一声,将密报丢进炭盆。火焰舔舐着字迹,映出他脸上的刀疤:“林丹汗?他的部落在河套啃沙子,拿了明人二十万两,连个哨骑都没派过。”他指向舆图上的沈阳:“告诉阿敏,三月初一,带镶蓝旗去辽阳外围踩麦去!”
“踩麦”是后金的老规矩——青黄不接时劫掠汉人屯子,既抢存粮、烧麦种、毁农具,还把春耕的根基刨了!阿敏在阶下抱拳:“汗王,熊廷弼的新营听说都是‘选锋’,甲胄齐整……”
“甲胄?”努尔哈赤抓起案上的铁盔,往地上一掼,“他们的甲,能挡得住咱们的铁箭吗?”他忽然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狠厉,“让李永芳的人混进沈阳,看看那些新甲是铁是纸——若真是朝鲜铁矿铸的,咱们就先打辽阳外围的屯堡,让熊蛮子的甲胄在雪地里生锈!”
帐外,八旗子弟正打磨箭簇,铁屑混着雪沫飞扬。他们不知道汉人皇帝的聚宝盆,只知道三月的麦田里,有比猎物更肥美的食粮。
卯时的晨雾还没散,辽阳西校场的冻土上已落满靴印。熊廷弼的棉袍下摆沾着霜,却比谁都站得直——他眼前的三百“选锋”,是从卫所废墟里淘出来的精壮,此刻穿的甲胄还带着上一任主人的血痕,却被擦得锃亮。
“这甲,还能撑住!”贺世贤扯开自己的披膊,露出甲片上的补丁——那是用广宁卫报废的旧甲片补的,边缘被铁匠敲得圆润,“经略您看,我让铁匠把护心镜换了,用的是沈阳卫库里找出来的铜疙瘩,比原来沉半斤,但能挡箭!”
熊廷弼没接话,目光扫过队列。最前的五十人穿的是“半旧甲”,甲片虽有磨损,但铆钉紧实,是他从宣府调运来的“堪用品”;后面的两百多号人,穿的是“改造甲”——把卫所淘汰的棉甲里塞了铁片,肩头缝上铁皮护肩,看着臃肿,却比纯棉甲抗揍三倍。
“刀呢?”他突然问。队列里响起一阵甲叶碰撞声,士兵们齐刷刷拔刀,刀刃在雾里闪着冷光——这些是去年从京营“淘汰”的腰刀,被熊廷弼让人重新淬了火,刀柄缠上辽东的麻线防滑。“比卫所那些豁口的强!”一个满脸风霜的军卒忍不住喊,他原是抚顺卫的逃兵,手里这把刀,是他这辈子摸过最称手的家伙。
校场角落,十几个辅兵正蹲在地上擦箭簇。他们手里的箭杆是旧的,羽毛掉了一半,却被仔细缠上棉线;箭头是新打的,用的是熊廷弼让人从废铁堆里捡的马蹄铁,熔化后铸成三角刃。“经略说了,箭头磨尖点,射不穿甲,也能放血!”一个辅兵对同伴说,手里的砂纸磨得箭头滋滋响。
这时,粮官匆匆跑来,手里捧着账本:“经略,新到的三千石粮,掺了三成新米,够吃半月了!”熊廷弼点点头——这粮是上月从登州运来的,账册上写着“泰昌元年漕运余粮”,他隐约知道是皇帝暗中调拨,却不多问,只让人掺进陈粮里,保证士兵每顿能见到米粒。
“开练!”他一声令下,选锋营立刻列成三排:前排举盾,盾是用旧门板包铁皮改的;中排挺枪,枪杆是辽东的硬木;后排拉弓,弓是从蒙古人手里换的“二石弓”。他们练的不是花架子,是熊廷弼琢磨的“雪地拼杀阵”——遇骑兵先扔自己用陶罐装硝石硫磺配的火药包,再用长枪戳马眼,最后拔刀近身。
“看见那面红旗没?”熊廷弼指着百步外的旗杆,“那是后金的‘踩麦队’——三月他们敢来,就把这旗插在他们坟头!”士兵们齐声呐喊,声浪惊得雾都散了些。
校场另一侧,工匠们正围着两门佛郎机炮忙活。炮身锈迹斑斑,是从山海关“借”来的旧炮,熊廷弼让人清了炮管里的锈迹,又配了新铸的子炮,用的是朝鲜运来的铁料。“经略,这炮能打三里地了!”老工匠喊着,脸上沾着铁屑。
熊廷弼摸着炮身的锈,忽然想起上月皇帝派来的缇骑说的话:“陛下说,辽阳的甲胄,得让将士们敢往前冲。”他当时没懂,现在看着这些补了又补的甲、磨了又磨的刀,突然明白了——皇帝给的不是现成的甲胄,是让他能把破烂变成利器的底气。
雾彻底散了,阳光照在校场,甲片上的补丁、刀身上的划痕都亮了起来。这不是皇帝下令后那批崭新的札甲,却是熊廷弼用血汗攒出来的“家当”——带着辽东的土气,却透着能跟后金拼命的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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