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福!”吏员扯着嗓子喊。
“在!”老军汉周大福立刻带着他那几十号“善筑墙”的弟兄们迎了上去,手里拿着撬棍、大锤、箩筐。
“分拣!仔细分拣!大块的,质地坚硬的,挑出来垒地基!小块的、形状不规则的碎石,单独堆放,等着配三合土!快!手脚麻利点!”吏员指挥若定。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撬棍撬动巨石的摩擦声、号子声瞬间响成一片。士兵们爬上高大的料车,挥动工具,将巨大的块石小心地撬下,再由下方的人用粗绳和滚木拖拽到划定的“地基石料区”。碎石则被一筐筐、一车车地倾倒在另一片空地上,很快堆成了几座小山。
几乎在石料车队抵达的同时,另一股带着浓烈生石灰气味的热浪也从营区边缘卷了过来。李三儿带着一身灰白粉末,小跑着冲到工部吏员面前,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大人!成了!头一窑石灰,成了!刚出窑,还烫手呢!”
工部吏员精神一振:“快!带孙大人去看看!”
孙元化刚结束上午的队列训练,闻讯立刻赶到筑垒区旁临时搭建的石灰堆放处。几堆新出窑的生石灰还冒着袅袅热气,灰白色的粉末状物质,散发着刺鼻的碱味。
孙元化蹲下身,取过一把铁锹,小心地铲起一小堆生石灰粉,倒入旁边一个盛着清水的陶盆中。
“滋啦——!”
一阵剧烈的白烟猛地腾起!盆中的水瞬间如同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大量的气泡涌出,温度急剧升高!孙元化不顾灼热的水汽,伸手快速探入盆中边缘,感受着那惊人的热度,又迅速将手指在旁边的清水中沾了一下,捻动指尖的石灰浆液——细腻、滑润、粘稠度极高。
“好!”孙元化眼中精光一闪,站起身,抹去额角被蒸汽熏出的汗珠,“放热猛烈,水化完全,浆体细腻粘稠,纯度上佳!可用!”
“李三儿,你监烧有功!”孙元化难得地夸了一句。瘦高个李三儿激动得连连搓手。
“取石灰!取砂!取碎石!”孙元化不再耽搁,声音带着一种即将实践的兴奋,“按昨日定下的死数!石灰一份,砂两份,碎石三份!拌和!加水!要匀!要透!”
命令一下,筑垒区顿时成了巨大的工地。士兵们推着小车,按照严格的比例,将石灰粉、从通州仓运来的筛净河砂、以及刚刚分拣好的碎石,运到一片平整好的空地上。巨大的木槽被架起,士兵们挥舞着特制的长柄大铁锹,奋力搅拌。干燥的粉末在空中飞扬,加水后则变得粘稠沉重。孙元化亲自站在木槽旁,不时抓起一把湿料,在手中捏攥,感受着颗粒的包裹和粘合程度,调整着加水量。
“停!可以了!”孙元化终于下令。
搅拌好的三合土呈现出一种均匀的青灰色,带着石灰特有的湿润气息。士兵们立刻将其装入柳条筐或独轮车,运到划定的筑垒区域边缘。那里,已经用厚木板支起了一道长三丈、宽三尺的槽形模具。
“倒料!”
“夯实!分层夯实!用力!”孙元化亲自拿起一把方头木夯重重砸在刚刚倒入模具的湿料上。
嘭!嘭!嘭!
沉闷而有力的夯击声响起。士兵们两人一组,喊着号子,抡起沉重的木夯,一层层地夯实着湿料。每一层土料铺上,都被反复夯打,直至表面光滑坚实,泛出湿亮的光泽,才铺上下一层。
夕阳的余晖下,一段长三丈、厚三尺、如同大地肌肉般初具雏形的青灰色胸墙基础,在无数木夯的起落中,一点点从冻土上顽强地隆起。汗水与石灰浆混合,在士兵们的脸颊和手臂上留下道道灰白的印痕,如同新生的岩石纹理。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石灰味、泥土味和一种……正在被创造出来的、坚不可摧的气息。
营区东侧的空地上,五十四处炊烟袅袅升腾,汇成一片灰白的云。通州仓运来的五百石糙米已经入库,此刻正被伙夫们一袋袋扛出,倒入巨大的行军锅中。米粒在滚水中翻腾,混杂着少量防止胀气的杂豆,散发出谷物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按照“十人一灶”的规矩,每个小灶旁都围着十个疲惫却眼神期待的士兵。大勺搅动着浓稠的米粥,盛入粗陶大碗。这是他们一天辛苦后最实在的慰藉——两餐干饭,管饱。
……
距离通州西校场约三里外,一座光秃秃的土丘顶部。
朱由校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棉袍,迎风而立。他手中握着一支尺许长的单筒黄铜望远镜,镜身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冰冷的镜筒抵在右眼上,远处的通州营景象瞬间被拉近。
他缓缓移动着镜筒。
镜圈里,是校场中央那十五个在夕阳下依旧挺立、步伐虽显笨拙却已初具轮廓的方阵。士兵们靛蓝色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连成一片移动的色块,虽远不如禁军整齐,但那股被强行捏合起来的“形”,已清晰可见。他看到了孙元化在高台上挥动令旗的细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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