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呼吸变得粗重,仿佛再次被那时刻的窒息感攫住。
那年的最后一天格外寒冷阴沉,但幸运的是天空万里无云,正式发射的绝佳时机。
夕阳西下时,技术人员们仍在紧张地进行最后的调试和检查。
国王和顾问们在靠近发射台的观礼台上密切关注,更远处的围栏外,民众早已聚集,准备见证这历史学的时刻。
“一个年轻人,交通部的低级文员,在最终核查名单时,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他像疯了一样冲破层层守卫,满脸是血地扑到国王和我们这些核心决策者面前,跪地哀求,涕泪横流:‘停下列车!求求你们!停下那班列车!’”
凯斯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只要一道命令,或许就能救下那个人,救下那一车人。但是……”他的声音艰涩无比,“十二年的努力,亿万人的期望,王国最后的国力……都凝聚在那枚即将升空的巨弹上。任何一丝变量的改变——巨龙提前察觉,弹道微妙偏移——都可能让一切前功尽弃,让世界重归永恒的黑暗。”
他睁开眼,眼中是干涸的痛苦:“国王,看着我,看着其他顾问,他的眼神在挣扎,最终化为铁石般的决绝。他说:‘我……做不到。我不能冒险惊动那条恶龙。’”
“我亲眼看着那年轻人眼中的光熄灭了,像被吹灭的蜡烛。他瘫软在地,不再哭喊,只是无声地抽搐。”凯斯的声音低若耳语,“那一刻,我明白,我们即将戴上由最后牺牲者骸骨铸就的荆棘王冠。”
此时,豆大的雨点开始从乌云中亲写而下。
国王继续道:“我深感抱歉......如果我们能提前一天完成准备,你父亲就不必牺牲。”
他目光扫过人群,想到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失去的至亲。这个计划本该在多年前就启动,要是我们能早点从恐惧中觉醒,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葬身龙腹。
国王抬头望向倒计时钟:
五
四
三
二
一
零。
耀眼的火光照耀了整个发射台,导弹呼啸着划破长空,这一刻,无论是国王还是平民,老人还是孩童,所有人的希望与恐惧都凝聚在那道刺破黑暗的白光之中。
“倒计时归零。巨弹拖着尾焰,如同逆行的流星,刺破天穹。”凯斯的描述变得简练,仿佛不愿过多回忆那辉煌的瞬间,“它精准地命中了尼德霍格的心脏。那头吞噬了无数世代、被视为不可战胜之象征的巨兽,在发出震裂云霄的哀嚎后,如山崩般倾覆、瓦解。”
“世界在欢呼。钟声响彻云霄,人们相拥而泣,‘自由’、‘新生’的呐喊如同海啸。
短短的一小时,世界天翻地覆,通往自由未来的大门重新开启,古老的恐惧被彻底粉碎,根深蒂固的宿命论被打破。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众人问到。
“我们已经走过了漫漫长路。”
国王说。
“但现在,我们又像初生的婴儿,未来在我们面前无限延伸,我们要努力创造一个比过去更美好的世界,因为我们终于有时间了,有时间把事情做对,有时间成长,有时间从错误中汲取教训。让王国的钟声为逝者鸣响至午夜,之后,我们将欢庆新生,开始建设崭新的世界,因为我们终于拥有时间了。”
“宣布旧时代结束,我们赢得了所有‘时间’,可以去创造无限可能的未来。”
凯斯终于抬起头,直视顾愔,他的眼中没有胜利者的光芒,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
“但是,然后呢?”他问,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迷茫,“龙死了,恐惧消失了,凝聚我们的绝对目标也消失了。我们突然发现,‘如何活下去’这个问题,比‘如何不死’要复杂千万倍。”
他开始描述胜利后的图景:曾经并肩的伙伴,为了新世界的权力分配、资源划分、意识形态而激烈内斗;维系了千年社会结构的“外部威胁”消失,内部固有的矛盾与人性贪婪浮出水面;巨大的战争机器停止运转,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经济转型的阵痛与无数“龙务相关从业者”的失业……
“我们摆脱了被吞噬的宿命,却似乎陷入了自我消耗的漩涡。”凯斯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们赢得了选择的权利,却迷失在无数选择的十字路口。那条龙……它甚至带走了一种可怕的‘稳定’和扭曲的‘意义’。现在,我们自由了,却也……空虚了。”
顾愔始终静默如磐石,直到凯斯将整个时代的重量倾泻完毕,直到酒馆内仿佛都弥漫着那个世界的尘埃与余烬。他提起水壶,水流注入凯斯面前那只几乎未动的陶杯,声音清越,像是在洗涤过往。
“你们的故事,非常完整。”顾愔开口,声音平稳,却蕴含着洞察万象的深邃,“你们战胜的,远不止一条盘踞山巅的巨兽。”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弑神弹徽章上,仿佛能看透其背后的一切。“你们撕裂的,是千年积威下凝固的思维坚冰,是将牺牲常态化的冷酷系统,是扼杀无数可能的、名为‘宿命’的枷锁。 你们用智慧、鲜血、乃至最后时刻的残酷抉择,为自己争得了书写历史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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