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林家老宅。
岁月在这座宅邸上留下了温润的痕迹。当年猎户小院的格局早已融入更加轩阔气派的郡主府邸,但后园这片花厅,却刻意保留了旧时的风貌。粗壮虬结的紫藤老枝爬满了青砖垒砌的花架,串串紫英累累垂落,如同倾泻而下的紫色流苏,在初春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甜。花架下,石桌石凳质朴厚重,一套天青色的薄胎茶具正氤氲着袅袅白汽,茶香清冽,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然而,这紫藤垂荫、茶香怡人的景致里,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离愁,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围坐的每一个人。
林镇山与苏云娘,已换下平日舒适的家常衣裳。林镇山一身靛青色的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半旧云纹斗篷,用料结实耐磨,腰间束着牛皮鞶带,挂着他那把伴随半生的旧猎刀刀鞘,虽无杀气,却透着久经风霜的利落。苏云娘则是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外披一件月白夹棉比甲,发髻用一支简单的木簪绾住,鬓角虽染霜华,但眼神清澈明亮,眉宇间是卸下重担后的舒展,以及一种对广阔天地的向往。他们的行囊就在脚边,两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鼓鼓囊囊,却并不沉重,显然只带了最必要的物件。
环绕着他们的,是林家这棵大树如今最繁茂的枝桠。
主位下首,是安国王林文渊。他一身亲王常服,气度沉凝如山岳,眉宇间是多年执掌中枢磨砺出的威仪,此刻却化作了对父母深沉的不舍。他的王妃,一位温婉端庄的贵妇,安静地坐在一旁,眼中亦是关切。
紧挨着的是刚从北境轮值风尘仆仆赶回的镇国公林武略。一身玄色劲装未及更换,肩甲上还带着塞外风沙的印记,虎目如电,坐姿挺拔如枪,此刻却难得地收敛了战场上的煞气,看向父母的目光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牵挂。
安国公林金斗则是一身富贵的云锦圆领袍,红光满面,小眼睛里精光四射,少了些商海的算计,多了几分对父母的孺慕。他身边坐着温婉的夫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两岁的小女儿,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
济世侯林仁心,一身素净的青衫儒袍,气质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暖玉。他身旁的夫人亦是医家出身,气质娴静,两人都带着药囊的清苦气息,目光中是对父母远行的担忧和祝福。
林溪和沈砚则带着今日的主角之一——三岁的林昭。林溪换下了演武场的劲装,一身水蓝色的家常襦裙,更显清丽。沈砚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青衫,儒雅从容。小小的林昭,穿着簇新的小红袄,被母亲抱在怀里,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不像平日那般活泼,只是安静地依偎着,小脑袋靠在母亲肩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爹,娘,”林溪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哽,她将怀里的林昭稍稍抱紧了些,“真不多留些时日?昭儿还小,正是粘人的时候,昨儿个还念叨着要外公带他去后山掏鸟窝呢。”她低头,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昭儿,是不是?跟外公外婆说,不走,好不好?”
林昭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又似乎只是本能地依恋着外婆身上那股让他安心的、淡淡的草药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他立刻扭过小身子,朝着苏云娘伸出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小嘴一瘪,奶声奶气地喊:“婆…婆…不走!公公…不走!”那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委屈和依赖。
苏云娘的心瞬间就化了。她笑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如同盛开的秋菊。她伸手,极其自然地将那软乎乎的小身子从女儿怀里接过来,紧紧搂住,低头在那粉嫩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哎哟,外婆的乖孙孙哟!”她抱着林昭,轻轻摇晃着,声音慈爱温柔,“傻孩子,外婆和公公不是不要昭儿了,是去游山玩水,去看遍咱们昭明国的大好河山呢!那山啊,比咱家后山高得多,水啊,比村口的小溪清得多,还有好多好多昭儿没见过的好玩东西!等外婆和公公玩够了,给你带好多好多糖人儿、小风车回来,好不好?”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林昭毛茸茸的小脑袋,看向自己的女儿林溪。那眼神,清澈依旧,却沉淀了太多太多。有看着女儿从倔强小猎户成长为一代宗师的欣慰,有看着她找到沈砚这般良婿、夫妻和美的满足,更有一种历经千帆、看透世事后的豁达与释然。“溪儿,”苏云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的清风镖局,有墨鸦、铁山他们这帮忠心耿耿的老伙计帮衬着,娘放心得很。他们如今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总镖头了,娘信得过。至于昭儿…”
她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儿女和儿媳、女婿,那份欣慰与信任几乎要满溢出来:“有你这个娘,有沈砚这个爹,还有这么多把他捧在手心里的舅舅、舅母们疼着、护着,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怕这小子将来被你们宠得上房揭瓦呢!”她带着笑意的调侃,冲淡了几分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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