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朔方城外城那间破败客栈的木板床上,宋青倏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锦帐软枕,没有熏香暖炉,只有身下硬得硌人的板床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霉味与尘土的气息。但她的眼神清明锐利,不见丝毫迷蒙,仿佛从未真正沉睡。这是近一个月逃亡生涯刻入骨髓的习惯——警醒。
今日,是“宋青”正式进入军营的日子。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动作麻利地套上那身早已准备好的、灰扑扑的粗布新兵服。布料粗糙,摩擦着娇嫩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但她浑然不觉。最后,她对着房中那面模糊不清的铜水盆,就着盆底些许清水,再次审视镜中那个模糊的少年影像。
肤色暗黄,眉眼普通,短发利落,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处却燃着不肯熄灭的火。她抬手,用力揉了揉脸颊,让表情显得更木讷一些,又微微弓起一点背脊,削弱了那份过于挺拔的气质。直到镜中人彻底与“镇北侯府嫡女”割裂开来,变成一个扔进人堆里便再难寻见的、寻常甚至有些不起眼的边军新丁,她才略微满意。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是宋义。
“公子,时辰差不多了。”宋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几块最耐储存的干饼和一小袋盐。
宋青打开门,接过包袱,系在腰间。“义叔,你们……”
“公子放心,”宋义知道她要问什么,立刻接口,“按照计划,我和宋河宋山会留在外城,以行商身份作掩护,建立据点,打探消息。若有急事,老奴会通过赵千总留下的渠道与您联系。”他看着宋青,这个他亲眼看着从粉雕玉琢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到如今这般模样,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万事……保重!”
没有更多言语,宋青点了点头,毅然转身,踏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走向朔方城南门附近的新兵征募点。
那里早已聚集了百十号人,乱哄哄地挤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劣质烟草以及忐忑不安的气息。人群成分复杂,有面黄肌瘦、眼神茫然的流民,有神情桀骜、带着几分蛮力的边地青年,也有少数几个看似读过几天书、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瘦弱少年。几名身着皮甲、神色不耐的低级军官正大声呼喝着,维持秩序,进行简单的登记和筛选。
宋青默默排到队伍末尾,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听着前面军官粗鲁的盘问:
“名字?籍贯?”
“王二狗,陇右道……”
“妈的,又是一个逃荒的!下一个!”
“李铁柱,就这朔方城外李家村的!”
“嗯,看着还算壮实,去那边站着!”
轮到宋青时,那负责登记的书记官头也没抬,机械地问:“名字?籍贯?”
“宋青,江南道临安府。”她刻意将嗓音压得粗粝沙哑,带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江南?”书记官终于抬起头,诧异地打量了她几眼,眉头皱起,“瘦得跟鸡崽子似的,跑北境来凑什么热闹?找死吗?”言语间充满了对南方人的轻视。
周围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斜眼瞅着宋青,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宋青垂着眼睑,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家道中落,投亲不遇,求一口饭吃。”她重复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那书记官撇撇嘴,似乎也懒得深究,在名册上胡乱划了几笔,挥挥手:“行了行了,去那边!下一个!”
宋青依言走到通过筛选的人群中,能感觉到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依旧黏在自己身上。她置若罔闻,只是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人群。
登记完毕,一名什长模样的军官站到前面,吼了一嗓子:“都听好了!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朔方城守军的新兵蛋子!是龙是虫,是站着吃军粮还是躺着喂野狗,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军营不是你们家炕头,第一条,就是服从!绝对的服从!都跟我走!”
没有欢迎,没有鼓励,只有冷冰冰的命令和毫不掩饰的下马威。
新兵们被驱赶着,如同羊群一般,离开了朔方城,走向城外依山而建、戒备森严的新兵大营。路途不算远,但气氛压抑。沿途可见一队队巡逻的士兵,甲胄齐全,眼神锐利,带着战场特有的煞气,与他们这些乱糟糟的新兵形成鲜明对比。
踏入新兵营以粗木栅栏围起的辕门,一股更加强烈的、属于军营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汗味、皮革味、尘土味、马粪味,还有某种无形的、紧绷的纪律感。低矮的土坯营房整齐排列,巨大的校场上尘土飞扬,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和兵器碰撞的铿锵之音。
他们被直接带到了校场中央。一名面色黝黑、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百夫长,背负双手,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那里,冷冷地扫视着这群新来的“菜鸟”。他目光所及之处,喧闹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