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营的日子在汗水和尘土中翻滚向前,如同朔方城上空永不停歇的风。宋青如同一块被投入急流的顽石,在日复一日的冲刷下,表面的棱角被磨去,内里的坚韧却愈发凸显。她逐渐摸索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绝对的隐忍,精准的观察,以及在不触及底线前提下的、有限度的“示弱”。
那日与王虎的冲突,虽然以她的“侥幸”和对方的狼狈告终,却也彻底点燃了王虎这桶火药。明面上的挑衅被什长压制后,他便转为更阴损的刁难。分配物资时,给宋青的总是最破旧的装备;夜间轮值时,故意将最寒冷、最偏僻的哨位留给她;甚至在集体操练时,暗中使绊子,想让她在百夫长张奎面前出丑。
宋青一一默然承受,仿佛真的只是个懦弱可欺的江南少年。但暗地里,她从未停止观察。她发现王虎虽蛮力惊人,在军中也有几个唯他马首是瞻的跟班,但在需要动脑筋的事情上,却显得格外笨拙,尤其不识字,对军令文书和地形图录一窍不通,时常因此被教官斥责,憋得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这日,训练科目是野外辨识与基础斥候技巧。教官将新兵们带到营地附近一片地势复杂的丘陵地带,指着粗糙绘制的地形草图,讲解如何通过太阳、植被、地貌特征辨别方向,以及如何估算距离、发现并规避潜在危险。
“都看清楚了!这图上标注的等高线,代表着地势起伏!这里,这个隘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这里,水源附近,需提防野兽或敌军斥候!”教官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
大部分新兵,包括王虎在内,都听得云里雾里。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在他们眼中如同鬼画符,与眼前真实的土坡、沟壑完全对不上号。王虎抓耳挠腮,满脸不耐,低声咒骂着:“妈的,画这些鸟线有屁用!老子认路靠的是脑子!”
宋青却听得极其认真。她自幼饱读诗书,舆图兵法更是家学渊源,这些粗浅的识图知识于她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她甚至能一眼看出教官手中那份草图几处不够精确的地方。但她只是默默听着,将所有了然于胸的神情都隐藏在低垂的眼睑之下。
讲解完毕,教官布置了一项实践任务:以什为单位,按照地图指示,在规定时间内,找到隐藏在丘陵中的三处标记物,并绘制出简单的行进路线图。
“找不到标记物,或者画不出像样路线图的,今晚别想吃饭!整个什一起饿着!”教官丢下狠话。
队伍立刻骚动起来。王虎所在的这一什,顿时将目光投向了识字的几个人,其中自然包括了宋青。王虎虽然看宋青不顺眼,但在饿肚子的威胁面前,也不得不暂时压下个人恩怨,粗声粗气地对宋青道:“喂!那个谁!你识字,这图你来看!”
宋青没有推辞,接过那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草图,快速扫了一眼,心中便已有了清晰的路径。但她并未立刻指出,而是故意露出几分迟疑和思索的神色,指着图上一条看似绕远的路径,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好像……应该是从这边走,先找第一个标记物……”
“妈的,磨蹭什么!带路!”王虎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
宋青顺势一个趔趄,眼中冷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那副怯懦模样,低着头,率先走在前面。她选择的路径,确实能抵达标记物,但并非最优解,途中需要攀爬一道陡峭的土坡,穿越一片满是荆棘的灌木丛。
王虎和他的跟班们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攀爬土坡时气喘如牛,被荆棘划破了衣衫皮肤,更是将怒火都撒在带路的宋青身上。
“小子!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找这么条破路!”王虎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宋青。
宋青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图……图上就是这么画的……我也不太懂……”
好不容易找到第一个标记物,时间已经过去近半。王虎急得满头大汗,催促着宋青赶紧找第二个。
宋青再次“研究”地图,这次,她指向另一条需要涉过一条冰冷溪流的路径。朔方城春寒未退,溪水冰冷刺骨。王虎等人咬着牙蹚过去,冻得嘴唇发紫,对宋青的怨气几乎达到了顶点。
当第二个标记物找到时,规定时间所剩无几。王虎看着宋青手中那张依旧没画出几条线的“路线图”,以及第三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标记物,彻底暴怒了。
“废物!你个没用的废物!”他一把揪住宋青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就知道你靠不住!害得老子们跟你一起饿肚子!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扔山沟里!”
同时的其他人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饥饿让他们的理智濒临崩溃。
宋青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机差不多了。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怯懦,而是带着一种平静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力量,直视着王虎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王大哥,若信我一次,我能带大家在时限内找到第三个标记,并且画出合格的路线图。”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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