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蹄坡一役的硝烟与血腥,随着朔方城沉重的城门缓缓关闭,被暂时隔绝在外。然而,胜利的喧嚣与肃清战场的狼藉,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陷阵营第七都第三队内部,激荡起层层叠叠、经久不息的涟漪。
战功核算,伤亡抚恤,装备清点……一系列繁琐而沉重的事务接踵而至。韩队正那张本就冷硬的刀疤脸,如今更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整日奔走在都尉军帐与各什驻地之间,脚步匆匆,带起的风都裹挟着一股铁锈与疲惫的气息。
宋青所在的第十军,在此役中可谓“惨胜”。王虎后背遭受狼牙棒重击,虽未伤及筋骨,但内腑受震,需卧床静养至少半月。另有两人轻伤,唯一完好无损的,竟只剩下宋青、赵老四以及负责记录未直接参与白刃战的李顺。整个军队几乎丧失了即时战斗力。
但与此相对的,是第十队在此战中无法忽视的功绩。若非宋青关键时刻献策分兵,第三队很可能如同无头苍蝇般冲入谷地,被北狄骑兵利用机动性肆意消耗,结局难料。而最终成功迂回、堵死北狄退路的赵老四等人,以及正面死死咬住敌军、甚至阵斩北狄百夫长的宋青和王虎,都成了战报上无法绕过的一笔。
功过赏罚,在边军中向来直接而残酷。
这日清晨,例行的点卯之后,韩队正并未立刻宣布解散操练,而是目光沉凝地扫过台下虽然列队整齐、却明显带着伤疲之色的第三队全体官兵。
“驼蹄坡一役,我第三队将士用命,歼敌二十八,俘三,缴获战马五匹,兵器甲胄若干。”韩队正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校场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战,第十什献策有功,缠斗有力,尤以什长宋青,临阵机变,奋勇杀敌,阵斩狄酋,功不可没!”
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第十什队首的宋青身上。一时间,校场上所有的目光,或惊讶、或赞许、或复杂、或依旧带着些许质疑,齐刷刷地聚焦于她。宋青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如同实质,灼烧着她的皮肤。她微微垂首,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依旧是那副经过风沙磨砺后的平静。
“经都尉核准,擢升宋青为第三队队副,暂代第十什什长之职,另赏银十两,绢两匹。”韩队正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只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文书,“原第十什什副楚凌风,伤愈后另行安排。”
队副!
虽然只是队一级的副职,依旧是底层军官,但意义却截然不同!这意味着她正式踏入了陷阵营基层军官的行列,拥有了参与队一级军务决策的资格,手下也不再仅仅是一个什的兵力,而是需要在韩队正无暇分身时,协助管理整个第三队近百号人马!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有人觉得理所应当,此战宋青的表现有目共睹;也有人心中泛酸,觉得她不过是运气好,恰逢其会;更有赵老四这样的老兵,眼神复杂,既有对宋青能力的认可,也有一丝对自己资历更深却未能晋升的微妙失衡。
宋青自己也感到一阵恍惚。队副……这个位置带来的不仅是权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以及……更近距离的审视。她必须更加小心。
“谢队正提拔!属下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宋青出列,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喜悦。
韩队正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冷:“功赏已毕,接下来,说说过!第十什王虎,勇猛有余,审慎不足,致使自身重伤,累及全什战力,罚饷一月,伤愈后加训!赵老四,迂回迟缓半刻,险些贻误战机,记过一次!其余人等,各自反省!”
赏罚分明,毫不含糊。王虎躺在营房里听到传令兵传来的处罚,也只能郁闷地捶了下床板。赵老四则脸色一白,低头称是。
点卯结束,众人散去。宋青却被韩队正留了下来。
两人走到校场边缘,远处是朔方城灰黑色的城墙和更北方苍茫的天际线。
“宋青,”韩队正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为什么升你做队副吗?”
宋青沉默片刻,谨慎答道:“属下侥幸,于驼蹄坡略有微功。”
“微功?”韩队正嗤笑一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她,“驼蹄坡那种情况,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什长,九成九会跟着老子一起结阵冲下去!那就是个绞肉坑!是你,看出了狄狗的疲态和意图,提出了分兵堵截的法子!这不是侥幸,这是眼光,是胆识!”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老子提拔你,不是只看你杀了几个狄狗!是看中了你这份在乱局中能保持冷静,能看出关键,并且敢说出来的劲儿!陷阵营不缺能砍能杀的莽夫,缺的是能用脑子打仗的人!你明白吗?”
宋青心中一震,抬头迎向韩队正的目光,看到了那其中的期望与……一丝托付。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属下明白!定不负队正期望!”
“光明白没用!”韩队正挥了挥手,语气恢复冷硬,“队副不是那么好当的。以后队里的操练、军纪、物资调配,你都要管起来。尤其是现在,王虎趴窝,楚凌风还在医营,第十什几乎半残,你得给老子尽快把它重新拉起来!北狄崽子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仗,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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