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上次回来杀袁弘的时候，易府中十多年来变化和没变化的地方我都已经大致打量过一遍了，但当这次回来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仅凭着肉眼，慢慢地浏览着院内的一切。
那些不变的，变了的，残破的，或者已经不见踪影的。
已经没人记得了，也没人懂了，我只能独自默默地回味着。
那个刻着“易府”二字的牌匾已经被我摘下来折成了好几段。“易”字下面的“勿”被人恶意涂鸦了，我看着实在不舒服。
袁弘似乎只是把易府当成一个睡觉的地方，除了老爹的那间房还残留着些许生活的痕迹，其余的房间无一例外的都落上了一层灰。
老爹的太师椅是用一种叫定山桐的灵植打造的。这种灵植相当坚韧结实，所以即便蒙上了一层灰，也遮掩不住老爹太师椅中厚重沉稳的韵味。
我脱下衣服掸了掸上面的灰，然后拖着它离开了已经不知被废弃了多久的大厅，来到了堂外屋檐下。
开门时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仿佛闪烁着光，一点一点，肆意飞舞着。我被呛得轻咳了两声。
赵延的动作相当快。
赵延手下愿意跟随我的士卒们已经排列着来到了易府门前。其中好几个面孔，都是之前在庆城牢狱中见过的，他们的神色明显比别的士卒们更加坚定，似乎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即刻出征。
赵延进入了易府，站在院中，没有说话。他和我一样：都在等其他将士的决定。
我抛开了刚刚因为掸灰尘而弄脏了的衣物，回忆着小时候老爹阅兵时的样子，稳稳地坐在了老爹的太师椅上。
太阳还没落下，天色就逐渐阴沉了下来。一阵劲风刮过，将我打开的那几扇门窗砸的“哐哐”作响，然后，干燥的空气中便开始飘起了小小的雨点。
雨点很轻，像柳絮一样在风中狂舞着，时而下坠，时而上扬，难查踪迹。
乌云的颜色并不深，范围却笼罩了大半边天。
我不太懂得节气，只记得每次春日即将结束的时候就会开始下雨。这场雨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连我每日吃的米饭中都有一股霉味的时候，这场昼夜不停的雨才会小些，小些，再小些，然后才是雨过天晴。
所以，雨季提前了？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然后一位元婴境的将领就走进了院内，与赵延并肩站在了一起。然后才是陆陆续续的，此起彼伏的踏步声，一位位将领鱼贯而入，与赵延站成一排。
加上赵延一共来了十一位。
他们纷纷看了一眼最先来到这里的赵延，向他点头示意。赵延也是扭头瞟了他们一眼，大概是在看哪几位将士没来，然后才先前一步，恭声禀报。
“神行军先锋甲，乙，丙，丁营，中卫丙营，左翼甲，丙，丁营，右翼丁营，截断甲，乙营，共计五千五百人前来报到，愿随易将军一争天下。”
随着赵延的禀报声，雨势渐大。
雨水洗涤了飞舞的灰尘，让空气变得清凉，残留着的寒意让人愈发清醒。
眼前的十一位将领在赵延禀报完后也重复高喊着“愿随易将军一争天下”。虽然没有了新兵入伍的激情，但其中透着的坚定，显然也表明他们已经想清楚其中的利弊。随我征战，已经不只是他们活命的法子，也是他们重获新生的道路。
雨落在他们盔甲上，顺着盔甲上的纹路流进盔甲间隙中，浸湿了他们的内衬。他们屹然不动，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第一道命令。
我从太师椅上站起了身，捡起了刚刚被我丢在一边的衣物披在身上，走进雨幕中。
“先锋丁营，左翼丁营留下守城。”
我经过了十一位躬身作揖的将领走出了易府，直接对着外面乌泱泱的士卒们吼着。
“其余人，目标朔夜城！整军出发！”
雨天作战，无论是行军速度，还是粮草援送，方方面面的因素对于进攻征战方都是极为不利的。所以我从未见过老爹雨天出征，也没听过谁愿意在下雨天行军攻城的。
但现在北秦主要关注着最南边的与南明的战线，北秦在豫州夺下的城池为了支持南边，如今多半都是没有守军，甚至连城主都不在的“空城”。
其次，袁雄被斩，神行军追随于我的事应该还没有传出去，南边的北秦军队对处于他们腹部的我没有一点防备，正是我围杀他们的好时机。
就算袁雄有什么“魂牌”一类可以让别人知道他生死的物件，使北秦王知道袁雄身死的消息，有龙妍和星辰驻守在沙城，他想要南下或是传令，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我还是得防备着北秦王向南边与南明交战的北秦大军传令，毕竟若是让北秦大军知道神行军反叛，他们一定会有所防备。到时候这几千人的神行军正面与北秦大军对上，就算最后与南明配合取胜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一定是极大的。
因此迅速夺下豫州的几处城池就显得相当重要。届时断了他们的粮草和后援，而我军驻扎在城中，是要迅速破敌，还是守在城中以逸待劳，所有的选择权便牢牢地锁在了我的手里。
如此思虑，雨夜行军就算有诸多的不便，也只能强行克服。
十一位将领跟着我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听到我的命令皆是躬身拱手，低喝一声。
“诺！”
十一位将领立即行动起来，率领着各自帐营的下属陆续出城。
刚表明要追随我，我就率领他们出征，说实话任谁心里都可能起个疙瘩，更何况还是正常将军们都要刻意避免的雨中行军。但神行军的士卒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不耐烦的意思，表情肃穆，对于我的命令没有一点质疑，就好像自入伍当兵以来跟随的，一直都是我。
就好像服从我的命令，是他们唯一的天职。
无论是真的信服于我，还是只是装出来的顺从，至少目前整齐划一的出征是真的。
他们在雨幕中疾行，道路上的积水都被践踏浑浊不堪。
他们一路上拖泥带水，但行动绝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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