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佥宪啊,”王朗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慢悠悠地拖着长腔,“冯保其罪,眼下这些证据已然是铁证如山,足够定他死罪了。何必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徒耗精力,甚至可能牵连无辜呢?”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依本官看,咱们当以稳定朝局为重,尽快整理卷宗,结案上报皇上,才是正理。拖得久了,恐生变故啊。”
沈墨轩头也没抬,继续快速翻阅着手中厚厚的卷宗,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王大人,冯保贪墨数额之巨,党羽之众,远超目前所查。若不彻查清楚,如何追缴被侵吞的赃款,以充实国库?如何肃清其遗留的余毒,以正朝纲?何况,此案现已查明,部分赃款与贡品流失、甚至可能与边镇军饷亏空有所牵连,这已非细枝末节,而是关乎边防稳固的军国大事!岂能因怕麻烦、怕牵连,就草草结案,糊弄过去?”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朗:“王大人如此急于结案,三番五次阻挠深究,莫非……是怕这案子再查下去,会查出什么让王大人也感到为难的人或事吗?”
王朗脸色猛地一变,手中茶杯微微一晃,茶水差点洒出来。他强自镇定,挤出一丝干笑:“沈……沈佥宪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官,本官纯粹是为国事考量,为朝廷稳定着想!绝无半点私心!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既无私心,那便更好。”沈墨轩重新低下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那便请王大人与我等同心协力,将冯保一案查个水落石出,也好向陛下、向天下臣民有个彻底的交代!我辈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正该秉公执法,清除奸佞!若因惧怕动荡而纵容蠹虫,甚至为其遮掩,那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王大人身为刑部堂官,执掌天下刑名,当知《大明律》之威严,更应知何为臣子本分!”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噎得王朗面红耳赤,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沈墨轩“你……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悻悻然地猛地一甩袖子,几乎是逃离了公廨。
看着王朗狼狈而去的背影,沈墨轩眼神冰冷。他知道,像王朗这样,或是与冯保利益勾结,或是秉承官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官相护”潜规则的官员,在朝中绝不在少数。冯保个人是倒了,但他经营多年所形成的那个巨大的利益网络和腐朽的官场规则,依然像一颗毒瘤,顽固地盘踞在这大明朝堂的肌体深处。
想要彻底剜除这颗毒瘤,正本清源,前方的路,注定遍布荆棘,任重而道远。
这日深夜,月明星稀。沈墨轩才拖着灌了铅般疲惫的双腿,回到略显冷清的笔墨铺子。连续的高强度办案和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让他身心俱疲。
然而,他刚踏进后院,早已等候在此的周掌柜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凝重和焦急。
“大人!”周掌柜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刚收到的密信,是阿飞那孩子拼死送来的!”他边说边将一张揉得发皱、边缘甚至带着些许暗红血渍的纸条递到沈墨轩手中。
沈墨轩心头一紧,迅速展开纸条。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芒,他看到上面只有一行用炭笔仓促写就、歪歪扭扭的字:
“玉娘有难,囚于黑狱,速救!”
而在那潦草字迹的落款处,赫然画着一枚小小的、却仿佛带着无尽焦急与血腥气的图案......染血的“山水令”!
嗡的一声!沈墨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他握着纸条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黑狱!那是东厂秘密关押重要犯人或进行酷刑逼供的绝密地点,比众所周知的锦衣卫诏狱更加黑暗,更加恐怖,进去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冯保虽然倒台,东厂暂时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但那些直属於他的酷吏、秘密番子,以及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据点,却并未完全消失!
玉娘竟然落入了他们手中!是因为她手中还掌握着更多足以让冯保党羽覆灭的秘密?还是因为她是扳倒冯保的关键人物之一,那些余孽想要抓住她进行报复?或者,根本就是冲着他沈墨轩来的?
无论哪种可能,玉娘此刻都身陷绝境,危在旦夕!每拖延一刻,她都可能遭受非人的折磨,甚至……香消玉殒!
“消息……来源可靠吗?”沈墨轩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变得异常沙哑干涩。
“是阿飞,玉娘手下那个最机灵、跑得最快的小乞丐,拼着最后一口气送来的。”周掌柜的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浑身是伤,肋骨断了几根,一条胳膊也折了,把纸条塞到我手里,只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就昏死过去了。他说……玉娘姑娘是为了保护他和狗娃,主动引开了追兵,才不幸被抓的。关押的地点,他拼死听来的,是东厂秘密设置在城外乱葬岗附近的‘丙字十三号’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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