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的家安在江城老城区的红旗小区,是栋建成快四十年的六层老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坏了大半,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往上爬,每踩一步,木质楼梯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诉说着岁月的沉重。
墙壁上布满孩子乱涂的蜡笔印记,几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砖面,潮湿的霉味裹着楼下早点铺残留的油烟味,黏在他的警服外套上,挥之不去。
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带着明显的滞涩感。
“咔嗒”一声门开后,屋里的冷清瞬间将他包裹——和他三天前仓促离开时一模一样。
沙发上还搭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毛衣,茶几上放着半杯早已凉透的茶,杯壁上结着一圈浅褐色的茶渍。
没有了指挥中心里24小时不歇的键盘敲击声,没有了同事们围着电子屏争论案情的嘈杂,没有了抓捕行动前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只剩下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中缓缓沉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把装着换洗衣物和少量案卷复印件的背包重重扔在沙发上,背包带撞击皮革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随后他瘫坐在扶手椅上,这把椅子是他刚从警时买的,坐垫早已塌陷,扶手上磨出了深浅不一的包浆。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能摸到因为连日熬夜而凸起的血管。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疯狂震动,震得裤腿都在发麻,屏幕亮了又暗,微信提示音、短信提示音、来电铃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早上停职接受调查的通知刚下发到单位,网络上就炸开了锅。
“江城反诈民警涉嫌收受诈骗团伙贿赂”的标题像病毒一样扩散,下面跟着的是经过恶意剪辑的执法视频,还有几张模糊不清的“转账记录”截图。
评论区里,“警界败类”“蛀虫”的谩骂声铺天盖地,偶尔有几个替他辩解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还有一些曾经的受害者发来私信,语气里满是失望和质疑:“张警官,当初你说会帮我们追回血汗钱,原来都是骗我们的吗?” 张爱国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消息提示,眼前阵阵发黑。
几秒钟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狠狠按下关机键,将手机扔在茶几上。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受害者绝望的眼神——去年那个被骗走养老钱、在警局门口给她下跪的老太太,今年春天因为被诈骗而差点跳楼的大学生,还有那个为了给妻子治病借高利贷、又被骗子卷走所有钱款的年轻丈夫。
他们的哭声、哀求声、绝望的嘶吼声,此刻在他脑海里交织回荡,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停职接受调查”这七个字,像一块从悬崖上滚下来的巨石,死死压在他的胸口,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三十多年的从警生涯像电影胶片一样在脑海里缓缓流淌。
1992年,他穿着崭新的警服走进派出所,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张,穿上这身衣服,就意味着要对得起肩上的责任。
”从社区民警到反诈民警,他破过的案子能装满两个档案柜,追回的赃款足以让上千个家庭重获新生。
他至今记得自己在反诈中心成立仪式上的誓言:“此生愿以一身藏蓝,护天下无诈,守百姓安宁。
” 可现在,他这个发誓要“天下无诈”的人,却成了被全网唾骂的“受贿者”。
就因为陈影那个女人的一句谎言,几张用PS伪造的转账记录和聊天截图,他十几年的清白就被踩在脚下,多年积累的声誉瞬间崩塌。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张爱国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
他伸出手,看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这双手曾经握过手铐,握过案卷,握过受害者递来的感谢信,却从来没有接过一分不义之财。
他想起自己拒绝过的那些“好处”:诈骗团伙托人送来的现金,被他直接扔到了对方脸上;嫌疑人亲属塞给他的购物卡,他转身就交给了单位纪检组;还有那些想通过他打探案情的人,都被他严词拒绝,甚至不惜得罪了多年的老同学。
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诈骗分子通风报信,更没有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开脱。
可为什么,这样的他,会落得如此下场?陈影不过是他上个月破获的一起特大电信诈骗案中的从犯,因为有立功表现,被从轻处罚。
谁能想到,她竟然怀恨在心,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伪造证据,反过来诬告他这个办案民警。
张爱国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掉漆的铝合金窗户。
窗外的老城区热闹非凡,楼下的小广场上,几位老人正慢悠悠地打太极,晨练的音乐断断续续飘上来;对面楼的阳台上,母亲正催促着孩子背上书包,孩子撒娇似的蹭了蹭母亲的手;巷口的早点铺前排起了长队,蒸笼里冒出的白汽裹着包子的香味,弥漫在清晨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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