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无声,舔舐着铜炉底部,将幽暗的暖意一丝丝逼入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炉中铁钎轻颤,偶尔迸出几点火星,噼啪作响,像夜尽前最后的低语。
指尖触到铜壁,温热中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仿佛命运在掌心悄然流转。
贡院之外,天色未明,已是人声鼎沸。
脚步踏碎薄霜,发出细碎沙沙声;士子们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交织成雾,混着远处小贩煨姜汤的辛香与毛毡披风被雪浸湿的土腥味。
数千名举子的命运,便系于今日的放榜。
然而,与往届不同,今日的贡院正门,除了翘首以盼的士子,竟还多了数百名神色肃杀的京营兵士,铁甲在晨光下泛着青灰冷光,长戟列阵如林,靴底碾压积雪的声音整齐划一,压迫感随北风渗入骨髓。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与此同时,清源书局的密室之内,灯火彻夜未熄。
烛焰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四人晃动的影,如同蛰伏的兽。
楚云栖指尖轻点着面前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图纸,指腹摩挲过墨线勾勒的管道接口,触感微涩。
图上是某种结构精巧、管道交错的器物。
她的面前,老秤、白砚和阿骨打三人神情各异,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唯恐惊扰了这即将破茧而出的机锋。
“此物名为‘蒸馏釜’,可将浊酒提炼为至清至纯之物。”楚云栖的声音清冷而平稳,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此物之用,不止于饮。若用于医,可净创口,远腐毒,活人无数。”
老秤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他盯着那繁复的图纸,浑浊的老眼中满是震撼。
指尖无意识抚过自己因旧伤溃烂而留下的疤痕——那曾几乎夺命的腐疮,若早有此物……活人无数?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重逾千斤!
楚云栖将图纸推到胡七面前:“明日起,书局暂停所有杂书的印刻,全力加印《格物小识》第三卷。这一卷,不谈经义,不谈诗文,只讲‘器与道合’。将这张蒸馏釜的图纸,作为卷首第一章,公之于众。”
“公之于众?”老称猛地抬头,惊愕道,“东家,此等神技,不应该……”
“藏私?”楚云栖截断他的话,眸光锐利如刀,。
知识若锁于高阁,与朽木何异?我所求者,非一家一姓之富贵,而是要让这‘格物’之道,如空气流水,人人可得,人人可用。”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墙上悬挂的舆图上,声音沉了下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冰冷的决绝。
“我已经说服李侍郎,在本次策论中增设一道实务题:‘如何以新型筑材广修道路沟渠,固邦本而利万民?’”她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
“他们称之为‘坚土秘法’,我称之为——仁政之基。”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烛火猛地一跳,映得众人面色忽明忽暗。
老秤手一哆嗦,差点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他失声叫道:“东家!万万不可!‘坚土秘法’乃工部不传之秘,尚书张承安更是仗此固宠,您以此为题,无异于将刀子递到他手上,是……是直接打他的脸啊!”
“打脸?”楚云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天际已泛起鱼肚白,贡院方向的喧嚣隐约传来,夹杂着锣鼓与呼喊,如潮水般涌来。
冷风灌入,吹动她鬓边一缕碎发,拂过耳畔,带来一丝刺痒。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锋芒。
“不,我要的,不是打他的脸。”
话音未落,窗外忽地掠过一道黑影,快如疾风。
一只信鸽穿透晨雾,羽翼带血,直扑向北方雪原深处。
与此同时,京郊,青田卫大营。
风雪在营帐外呼啸,卷起千堆雪,拍打着厚重的牛皮帐幕,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帐内,裴衍一袭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正垂眸看着手中一封刚刚由信鸽送达的密报。
纸页尚带寒霜,指尖触之冰凉刺骨。
密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却字字惊心。
“赵崇安已密令北地胡商,备好伪证。若楚云栖中举,便立刻于京中散播其‘勾结外敌,偷售军械’的谣言,欲置之于死地。”
帐内的火盆烧得正旺,柴火爆裂,火星四溅,映着裴衍俊美无俦的侧脸,却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双眼中,一点点燃起了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
他缓缓合上密报,指尖微微用力,那张薄薄的信纸便化作了齑粉,雪白的纸屑如灰蝶般飘落,在火光中转瞬焦黑。
“赵崇安……”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是帐外的冰雪。
他转身,从身后的武器架上,取下一枚通体乌黑、雕刻着狰狞兽纹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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