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狰狞的伤疤,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幽灵,日夜盘踞在周芷宁的脑海,将她原本相对“稳定”的囚禁生活彻底搅乱。祁夜那几日反常的“疏离”有了解释——那不是风暴前的宁静,而是秘密被撞破后,一种更复杂的、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回避。
他没有惩罚她,没有警告她,甚至没有试图解释。他只是暂时退到了观察的暗处,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同时以更锐利的目光评估着这个窥见了他不堪底色的“猎物”会作何反应。
周芷宁感觉自己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一边是继续扮演那个相对“安全”的、内敛的囚徒,维持着用艺术表现换取生存空间的脆弱平衡。另一边……则是利用这道刚刚发现的裂痕,进行一次可能万劫不复,但也可能撕开更大突破口的危险试探。
那道伤疤像一枚毒刺,扎在她对祁夜纯粹的恨意之上,却也诡异地催生了一种扭曲的、近乎共谋般的黑暗冲动。如果他们都曾站在毁灭的边缘,如果他们都背负着无法愈合的伤痕……那么,他凭什么可以高高在上地扮演掌控者,将她所有的痛苦都视为他的所有物?
一种混杂着报复欲、探究欲和破罐破摔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决定,不再等待他的反应。
她要主动出击,用他最“欣赏”的方式——她的画作——去触碰那道禁忌的伤口。
这一次在观察室,她没有再去碰那些灰调的水彩或内敛的油画。她直接选用了最大号的画布,挤上了大量浓稠、饱和度极高的颜料——刺目的猩红,沉郁的普鲁士蓝,压抑的煤黑,还有一小管象征着病态与腐朽的铬绿。
阿香和陈医生似乎察觉到她今天状态的不同寻常,那种压抑的、近乎燃烧的平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令人不安。他们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默默退到更远的角落。
周芷宁站在画布前,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进行一场献祭。她拿起最宽的猪鬃板刷,蘸饱了那令人心悸的猩红,没有任何勾勒,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挥臂,在画布中央,狠狠地刷上了一道粗犷、暴力、仿佛还在滴血的垂直笔触!
那红色如此刺眼,如此具有攻击性,像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又像一道垂直劈下的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然后,她换了一支细一些的画笔,蘸取普鲁士蓝和煤黑,在那道猩红的周围,开始涂抹、堆积、渲染。她不是描绘具体的形象,而是在营造一种氛围——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充满了绝望与挣扎的黑暗漩涡,而那道猩红的笔触,就像是这黑暗漩涡中心,唯一灼热、痛苦、无法忽视的存在。
她画得极其专注,也极其用力,额头上渗出汗水,手臂因为持续发力而微微颤抖。她将自己所有因那道伤疤而产生的震撼、困惑、恐惧,以及那丝黑暗的共鸣与报复的快感,都倾注在了画笔之上。
她甚至在画面的右下角,用画刀蘸取那令人不适的铬绿色,刮擦出了几个扭曲的、如同疤痕组织般增生、纠缠的抽象符号。
整幅画完成时,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暴烈而病态的美感。它不再仅仅是内心情绪的表达,更像是一封战书,一次赤裸裸的、指向祁夜内心深处最隐秘伤疤的挑衅。
她放下画笔,喘息着后退,看着自己的“杰作”,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合着恐惧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释放感。
赌注,已经全部押上。
阿香战战兢兢地将这幅与以往风格迥异、充满了不祥气息的画作收走。周芷宁回到医疗室,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躺在床上,等待着审判的降临,这一次,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
傍晚,祁夜终于来了。
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时,周芷宁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全身肌肉紧绷,如同等待枪决的囚犯。
他推门进来。没有立刻走向床边,而是停在了房间中央。周芷宁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钉在了那幅被她放置在醒目位置的画上。
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没有画布被撕裂的巨响,没有愤怒的咆哮。
但那寂静,却比任何声音都要可怕。仿佛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只剩下一种濒临爆炸的、极度压抑的张力。
周芷宁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
良久,她听到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向画架的脚步声。
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他停在了画前。
她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隙。
祁夜背对着她,站在那幅画前。他站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但她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用力过猛而在微微颤抖。
他在极力克制。
但那克制之下,是远比上次暴怒时更汹涌、更黑暗的情绪风暴。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几乎要实体化的戾气和……痛苦?从他紧绷的背影中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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