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寒屋暖烬
夜的寒气,像无数根浸透冰水的无形细针,穿透我单薄的衣衫,直抵骨髓。怀中的孩儿,从不安的扭动变成了细若游丝、却持续不断的啼哭,一声声,敲在我本就紧绷欲断的神经弦上。
我不敢停歇,全凭体内那股新生却躁动的力量支撑,在崎岖山路与密林间亡命穿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直到那股借来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抽离,一种极度的虚弱感袭来,我才不得不踉跄着放缓脚步。
天光泛起鱼肚白时,我发现自己竟在慌不择路中,闯入了一个更为偏僻、仿佛被尘世彻底遗忘的小村落。这里的屋舍低矮破败,村道上空无一人,弥漫着令人心头发紧的死寂。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过心头。就在我即将瘫软在地的瞬间,目光落在了村落最边缘、紧靠山脚的一处院落。那扇歪斜的木门,竟虚掩着一条缝隙。
那缝隙,像是绝境中最后的指引。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抵开了那扇发出痛苦呻吟的木门。
“吱呀——”
院内景象比之外面所见,更加荒凉破败,满目疮痍。枯黄的杂草几近半人高,仅有的两间低矮屋舍,窗户纸几乎烂尽。我挪向那间看似主屋的房子,推开虚掩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埃、万物霉烂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而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剧烈的酸楚与磅礴的悲悯瞬间决堤,淹过了自身所有的恐惧与疲惫。
只见冰冷的、连一张破草席都没有的土炕角落,紧紧蜷缩着两个小小的、几乎要融入阴影的身影。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看起来仅有四五岁、却瘦小干瘪得触目惊心的女孩,正用尽全身力气互相依偎着。男孩用自己稍大一些的身躯,顽强地挡在妹妹前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孩童的纯真光彩,只剩下如同被困绝境小兽般的极致警惕、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死寂般的麻木与绝望。
我的目光迅速扫过冰冷的土炕,炕洞里没有一丝火星,旁边的土灶台冰冷彻骨。这哪里是个家,分明是一座能悄无声息地吞噬生命、冻僵魂魄的冰冷坟墓。
我曾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将军,见过沙场最惨烈的尸山血海,可见到这两个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在生死边缘无声挣扎的幼小生命,那深植于心的、作为母亲的天性,那在静安师太处被重新点燃的慈悲种子,瞬间破土萌发,长成参天大树。
《华严经》有言:“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以大悲水饶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华果。” 此刻,这两个濒死的孩子,便是我的“树根”。
我走上前,努力压下喉头的硬块与鼻尖的酸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温和、舒缓:“孩子们,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路过此地,外面风雪严寒,实在熬不住了,想进来避一避。”
男孩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那双过于大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松动,只有更深的戒备,他下意识地用自己更宽阔一点的脊背,将妹妹完全遮挡住。
我看着他们冻得缩成一团的样子,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哄慰:“这炕是冰的,睡着该多冷啊。你们肯定冻坏了吧?让我帮你们把炕烧暖,好不好?就烧暖一点点。”
男孩的眼中,极其快速地闪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涟漪,那是生命对于“温暖”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但这光芒瞬间便被更厚重的警惕覆盖。
我不再等待他们的许可。我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因为极度疲惫而再次沉沉睡去的孩儿,轻轻放在炕上稍显平整的一角,迅速解开自己的外衫将她牢牢包裹好。然后,我站起身,很快在屋角翻找出仅剩的一小捆干柴和一些引火用的枯草。
我熟练地拿起灶台边那两块黝黑的火石——万幸,它们还在。调整呼吸,稳定手腕,几下精准的磕碰,灼热的火星溅落,一缕带着生机的青烟袅袅升起,随即,橘红色的、跃动着的、充满神性的火苗,终于在这死寂的冰窖中诞生了!
我小心地护卫着这珍贵的火种,将其送入冰冷的炕洞,看着那跃动的橘红逐渐拥抱干柴,发出噼啪的、令人心安的低声细语。
温暖的光芒驱散着黑暗,也像是悄然融化了一些笼罩在这两个小小灵魂之上的绝望坚冰。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身体在微微放松、软化。那个小女孩,终究抵抗不住温暖的本能诱惑,极其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向着热源的方向,偷偷挪动了一点点。
这细微至极的动作,却让我心头猛地一暖。
我立刻起身,继续在屋里搜寻。最终,只在角落里一个破陶罐里,找到了小半碗带着粗糙糠皮的糙米,和几个已经干瘪发皱、硬得像小石头的红薯。这,很可能就是他们维系生命最后的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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