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沙口往西三百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色彩——绝望的土黄。巨大的雅丹群如同被上古神只遗弃的沉默军队,风蚀的岩柱以各种痛苦的姿态扭曲着,如巨矛般刺向昏黄得令人窒息的天穹。狂风是此地唯一的主宰,在无数孔洞与峡谷间穿梭,发出如同万千冤魂齐声呜咽的嘶鸣,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神不宁。
残剑背着依旧昏迷但气息已趋于绵长平稳的林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滚烫松软的沙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迅速被风沙抹去的深坑。他忍不住又啐了一口,满嘴的沙砾感让他烦躁不已:“这鬼地方,鸟不拉屎,乌龟不生蛋!在这里开宗立派,焚天谷那帮家伙的脑子是不是也被沙子里里外外洗过一遍,只剩下杀戮和暴虐了?”
玄煞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流动的沙海,而是坚实的石板路。他那双完成蜕变的重瞳,锐利地扫过一片被风沙半掩的残破石雕,那些石雕隐约是某种持械法器的形象,虽被岁月侵蚀,仍能感受到一股不屈的意志。他闻言,淡淡道:“魔不来,佛来过。心有净土,处处皆可是道场;心若蒙尘,金殿玉宇亦是牢笼。”
“佛?”残剑一愣,环顾四周,除了吞噬一切的死寂黄沙就是狰狞可怖的怪石,“头儿,你这双眼睛是不是还能看见咱们看不见的东西?这地方除了沙子就是石头,连根草都没有,哪有半点佛的影子?我看倒是魔气冲天!”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玄煞难得连续引用佛法,随即又恢复了那份独特的冷峻与直接,“你觉得它是魔域,它便以魔域待你。你觉得它曾为佛土,或许便能找到一丝度化的机缘。沙子石头,就不能是佛的考验,是磨砺心性的道场?”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两侧看似毫无生机、只有永恒风蚀的沙丘后,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冒出数十个身影。他们身着与沙漠完全融为一体的土黄色破旧衣袍,布料粗糙,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脸上用矿物颜料和不知名的植物汁液涂着神秘而古老的彩绘,几乎与环境不分彼此,仿佛他们本就是这沙漠的一部分。他们手中紧握着简陋的骨矛、石斧,甚至还有打磨过的兽骨,眼神如同被逼到绝境、准备殊死一搏的野狼,充满了警惕、屈辱,以及一丝与敌偕亡的决绝。他们的呼吸因紧张而略显粗重,在风声中微不可闻。
“外来者,止步!”为首的一位老者,身形干瘦却挺得笔直,手持一根镶嵌着浑浊宝石、看似随时会散架的古老权杖,用尽力气厉声喝道,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充满不容置疑的威慑。但他那布满老茧、紧紧握住权杖如同握住救命稻草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无力。“此地乃我沙族世代守护之圣地,再往前一步,亵渎神灵,唯有血染黄沙,魂归大漠!”
残剑眉头一皱,身为顶尖杀手的本能让他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那柄饮血无数的剑柄,周身一缕凝练的剑气隐而不发,却已让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玄煞却再次抬手,用一个简单却不容置疑的手势制止了他。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衣衫褴褛的沙族人。他们的“我执”几乎如同符文般刻在脸上、刻在眼神里——对昔日逝去荣光的固执追忆与守护,对现实苦难与屈辱的深沉愤懑与不甘,以及守护这最后一片所谓“圣地”尊严的脆弱与近乎悲壮的决绝。强行碾压过去,与焚天谷那些恃强凌弱的魔徒有何区别?这并非智慧,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野蛮,与“净土”慈悲度化、智慧破执的理念背道而驰。
“我们为救人而来。”玄煞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安抚效果,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沙族人的耳中,竟奇异地抚平了些许现场的躁动与杀意。“一名被焚天谷掳走的女大夫,她叫柳娘子。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我们无意侵犯你们的圣地,或许……在对抗焚天谷这一点上,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他的话语简洁,却直指核心,尝试建立最基础的信任。
“哼,巧舌如簧!每一个闯入这里的外来者都这么说!”老者旁边一个身材精壮、眼神炽热如沙漠烈日的青年激动地挥舞着骨矛喊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最后不是掠夺我们祖先留下的遗迹,就是向我们索取供奉,甚至将我们当作探路的牲口,扔进那些危险的禁地!你们的衣服比他们干净,话说得比他们好听,但本质上,你们和焚天谷,都是一丘之貉,休想再欺骗我们沙族儿女!”
玄煞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那情绪激动的青年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落在他们身后一座半埋在沙土中、饱经风霜的残破石台上。那里,供奉着一尊几乎要与背后巨大雅丹岩石融为一体的石佛。佛像早已被千万年的风沙侵蚀得面目模糊,五官难辨,只能依稀看出一个跌坐的轮廓和曾经可能无比慈悲的姿态。然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与呼唤,正从那尊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石佛中传来,幽幽地呼唤着他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佛门慈悲真意的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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