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凰在窒息感中惊醒,指尖深深陷入锦被,冷汗早已浸透三层衣衫。
梦中光景历历在目:她站在一座倾颓的钟楼之巅。这座曾经象征着大周律法尊严的警世钟楼,如今梁柱倾颓,蛛网如丧服般垂挂。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在诉说着百年来的沧桑。她必须穿过环形的回廊,去敲响中央那口蒙尘的巨钟——那是太祖皇帝立国时铸就的警世钟,据说钟声能涤荡世间污浊,却已百年未鸣。
脚下的木板在她迈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腐朽的木料上,的金漆字迹已然斑驳,裂缝如蛛网般蔓延,每一道裂痕都像是这个王朝肌体上的伤疤。她不得不叉开双腿,踩着两侧仅存的承重梁挪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从木板的缝隙向下望,是令人眩晕的黑暗深渊,仿佛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这钟楼......她声音干涩,喉间还残留着梦中的尘埃味,竟已破败至此。
一缕晨曦透过破损的穹顶,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这时她才看清,那些不是普通的灰尘——而是无数近乎透明的微小生物,它们生着细密的触须,正随着她的呼吸试图钻入她的口鼻,附着在她的官袍上。
母亲的身影在尘埃中显现,依旧穿着去世时那件素净的常服,面容清晰得不像梦境。她没有说话,只是指尖轻抚过姬凰的官袍袖口,精准地拈起一粒正在钻入织锦经纬的尘螨。那尘螨生着无数细足,在母亲指间微弱地挣扎,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嘶鸣。
惰念之尘。母亲终于开口,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响,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在腐朽之地待久了,连你都沾染了。这些尘螨以人的懈怠为食,以妥协为水,最终会让最坚定的心也生出裂缝。
姬凰毛骨悚然。这些尘螨与官袍颜色浑然一体,若非母亲指出,她根本无从察觉。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官袍上已经附着了不少这样的生物,它们正在悄无声息地啃噬着布料上象征清正的云纹。
我明白了。她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必须彻底清扫......
话音未落,脚下梁木轰然断裂!失重感将她吞噬——
姬凰弹坐而起,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残月如钩,才刚过四更。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真的刚从深渊边缘被拉回。
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外间立刻传来衣袂摩擦的细响,玄煞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带着难得的关切:噩梦?可是近日太过劳累了?
她抚着狂跳的心口,无意识地拍打官袍,仿佛那些透明的尘螨真的沾在了身上:梦见......钟楼将倾,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门被轻轻推开。玄煞手持一盏油灯走近,昏黄的光线在他光洁的头颅上投下阴影,将他挺拔的身形拉得愈发修长。他凝视姬凰苍白的脸色,缓缓捻动佛珠,檀香的淡淡气息在室内弥漫开来:《华严经》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梦中之境,亦是心镜。施主近日忧思过甚了。朝堂之事,终究急不得。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显得格外刺耳。林枫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连最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了,额头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汗珠:
大人!出事了!王侍郎那个案子......在公堂上出大变故了!
姬凰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披上外袍,示意他慢慢说:别急,天塌不下来。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按计划收网,果然在王侍郎别院书房的地砖下起出了五千两赃银,都是新铸的官银,连封条都还没拆。人赃俱获,本该是铁案一桩。谁知今日升堂时,王侍郎非但不认罪,反而引经据典,声称贪腐乃是前世因果众生共业所感。
他说得头头是道,什么《因果经》《宿命论》,把围观的百姓都唬住了!林枫越说越气,拳头攥得发白,更可恨的是,堂外居然有人窃窃私语,说咱们净土司逆天而行,说王侍郎命里该有这财运!这、这成何体统!我们辛辛苦苦查案,倒成了恶人?
姬凰的心直坠深渊。她想起梦中那些透明的尘螨——原来它们早已钻入人心,啃噬着是非对错的根基。这不是简单的贪腐案件,而是一场关乎人心向背的战争。
玄煞轻诵佛号,眉宇间凝着一抹忧色:阿弥陀佛。这便是入心的征兆了。邪说惑众,比单纯的贪腐更要危险十倍。
这一夜,姬凰再无睡意。她在院中来回踱步,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梦中的钟楼、尘螨,与现实中的困境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不仅仅是个别官员的腐败问题,而是一种正在蔓延的思想瘟疫。
晨光熹微时,她信步走到后院厨房外,远远就听见厨娘李嫂洪亮的嗓音在指挥,中气十足:
用粗盐,里外都要抹透!前街张屠户舍不得用盐,好好一块上等猪肉,放了两天就全臭了!这可是要给大人们做早膳的,出了岔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