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说着这句话,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说一遍,拥抱的力度就加重一分。那不是一个父亲的拥抱,而是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用尽全力的拥抱。
陆清然的脸埋在他瘦削的肩头,闻到的是药味、旧衣的霉味,还有一种属于久病之人的、衰败的气息。
但在这气息之下,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
是记忆里,父亲身上常年沾染的、兰台殿藏书和文墨的味道。
是小时候,他背着她时,衣领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是那些深夜里,他为她盖被子时,袖口隐约的檀香。
所有的味道,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如洪水决堤。
她伸出手,回抱住这个苍老的身体。
“爹……”她终于哭出声,“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是穿越后,她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哭泣。不是为原主哭,也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这对父女跨越生死、历经磨难后的重逢而哭。
窗外的雨声渐大。
屋内的油灯静静燃烧。
他们就这样抱着,很久很久。
直到萧烬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他看到这一幕,停在门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药碗放在桌上,又轻轻退了出去。
那个画面,陆清然至今记得清晰:萧烬站在门外的阴影里,侧脸在雨中显得模糊,但眼神里有某种她当时看不懂的、沉重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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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画面渐渐淡去。
陆清然睁开眼,重新回到赤焰山深处的囚牢。
手中的黑曜石依旧冰凉,墙上的刻字依旧刺眼。
但心里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重新拼接。
是的,父亲确实被萧烬救出来了。那是真实的拥抱,真实的眼泪,真实的药味和体温。她不会记错,也不可能记错。
那么这块石头呢?
墙上的刻字呢?
囚犯记录里那个“三十三号”呢?
只有一个解释。
陆清然缓缓转身,看向站在牢房门口的灰影。她的脸上已经没有泪痕,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清明,甚至比平时更加锐利。
“灰影。”
“在。”
“工坊里,除了这些囚犯,还有没有……其他被关押的人?比如,近期被抓来的?”
灰影思索片刻:“有。在东南角的隔离区,我们发现了七个新抓来的工匠,关押时间不超过两个月。据他们说,是被‘蛛网’余孽从各地掳掠来的,准备替换掉这里病死或累死的旧工匠。”
陆清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带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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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区条件稍好一些,至少地面是干燥的,也有简单的草垫。七个新囚犯已经被解救出来,正由军医检查伤势。
陆清然一走进来,目光就锁定了最里面那个人。
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憔悴,但比起之前牢房里那些形销骨立的人,显然被囚禁的时间短得多。他穿着相对完整的布衣,脚上没有镣铐——因为还没来得及给他戴上。
看到陆清然进来,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清然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那张脸……
太像了。
眉眼、鼻梁、甚至嘴角的弧度,都和父亲陆文渊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因为恐惧而黯淡,但基本的轮廓……
“你……”陆清然的声音很轻,“叫什么名字?”
那人瑟缩了一下,低声回答:“小……小人姓文,叫文源。文书的文,源头的源。”
文源。
陆文渊。
发音几乎一样。
陆清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明白了所有。
这是一个替身。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被“蛛网”特意寻找、培养、用来在某些关键时刻冒充陆文渊的替身。
所以牢房里有父亲的刻字,有父亲的石头——那可能是这个替身被关进来时,身上带着的、用来模仿父亲习惯的物品。也可能是真正的父亲在更早之前被关在这里时留下的,后来被替身接手了这个牢房。
所以囚犯记录里会有“三十三号”的详细记载——那是真正的父亲。
所以萧烬救出的,确实是真正的陆文渊。
但这个替身的存在,说明“蛛网”——或者说“烛龙”裕亲王——早有准备。他们预料到可能会有人来救陆文渊,所以准备了替身作为后手。万一真的陆文渊被救走,他们还有这个替身可以继续使用,或者作为误导追查的烟雾弹。
“文源。”陆清然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你是怎么被抓来的?”
文源的眼神闪烁:“小……小人是被拐骗来的。他们说招工,一天五十文,我就……”
“你说谎。”陆清然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的手。”
她指向文源的双手。
那双手虽然也有劳作的痕迹,但指甲修剪整齐,皮肤虽然粗糙,却没有长期做苦力形成的厚茧和变形。尤其是虎口和食指内侧——那是长期握笔写字的人才有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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