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然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皮肤松弛，能摸到骨头凸起的形状。但她握得很紧。
“那不是你的错。”她说，声音清晰而坚定，“你被囚禁，被折磨，被药物控制。在那种情况下，生存是第一本能。而且……”
她顿了顿：“你留下了线索。”
陆文渊一怔：“什么线索？”
“墙上的刻字。”陆清然说，“‘清然吾儿，若见此字，父已不在。勿念，勿寻，好好活着。’——那是你刻的，对吗？”
陆文渊的嘴唇颤抖着，点头。
“那就是线索。”陆清然说，“如果我真的看到那些字，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你知道我的性格——或者说，你知道你女儿的性格。你不会真的让我‘勿寻’，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这里有秘密，值得查。”
陆文渊呆呆地看着她，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女儿。
陆清然从怀中取出那枚黑曜石，放在他掌心：“还有这个。”
陆文渊低头，看着石头上那朵粗糙的莲花刻痕。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
“这是……你娘留给我的……”他的声音哽咽，“我被抓的时候，藏在鞋底带进去的……后来被搜走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我是在牢房里找到的。”陆清然说，“它被保存得很好，说明拿走它的人知道它的价值——不是金钱价值，是情感价值。他们留着它，可能是想用它来要挟你，也可能是……为以后找人冒充你做准备。”
陆文渊猛地抬头：“冒充？”
陆清然简单讲述了替身文源的事。
听完后，陆文渊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窗外的阳光已经移到了榻的另一侧，屋檐下的风铃被一阵冷风吹响，叮叮咚咚。
“所以……”他缓缓开口，“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万一我被救走，还有替身可以继续蒙骗外界……甚至，如果时机合适，让替身‘死’在某次事故中，我就真的从这世上消失了……没有人会再追查一个‘已死之人’……”
“是的。”陆清然说，“但他们的计划失败了。你活着，替身被我们控制，工坊被毁，证据到手。‘烛龙’很快就要藏不住了。”
陆文渊看着她，眼神复杂。那里面有骄傲，有心痛，有担忧，还有一种……陌生感。
“清然，”他忽然问，“你……变了很多。”
陆清然的心微微一紧。
她当然变了。她不是原主，她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法医。这三个月，她用原主的身体和身份生活，破案，斗争，甚至和原主的父亲重逢。但骨子里，她是另一个人。
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
“人总是会变的。”她平静地回答，“爹，你在赤焰山三年，变了吗？”
陆文渊怔住，随即苦笑：“变了……当然变了。从里到外，都变了。”
“我也是。”陆清然说，“你失踪后，我被休弃，被诬陷，差点死在毒酒下。然后我学会了验尸，学会了查案，学会了在朝堂上为自己争一条生路。我变了，是因为我必须变。”
她说的是原主的经历，但也是她自己的真实感受。
陆文渊看着她，看了很久。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有心疼，有愧疚，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是爹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现在换我保护你。”陆清然说，语气不容置疑。
她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平安符。
不是寺庙里求来的那种，而是她自己做的——小小的锦囊，深蓝色的底，用银线绣着简单的云纹。锦囊里装的东西很特别：一小块用多层油纸包裹的、取自赤焰山工坊毒药炼制区的土壤样本；一片工坊里发现的、刻着火焰蛇形标记的金属碎片；还有几粒她特制的解毒丸。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平安符。
这是法医的平安符——用最危险的证据，制成护身之物。寓意是：直面黑暗，方能驱散黑暗。
“这个给你。”陆清然将平安符系在陆文渊的腰间，动作仔细，“我亲手做的。里面的东西……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只需要知道，它代表过去已经结束，未来我会在你身边。”
陆文渊低头看着腰间那枚小小的锦囊。
他的手抬起来，想碰，又不敢碰。指尖悬在半空，颤抖着。
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不是压抑的呜咽，不是崩溃的痛哭，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泪水，一颗接一颗，砸在他枯瘦的手背上，砸在深蓝色的锦囊上。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流淌。那眼泪里，有三年囚禁的屈辱和恐惧，有对女儿的愧疚和心疼，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此刻，看着这个变得陌生又熟悉的女儿为他系上平安符时，那种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情感。
陆清然没有劝他别哭。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父亲流泪。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这个苍老的、颤抖的身体。
就像三个月前，在这个房间里，他第一次拥抱她时那样。
只不过这次，拥抱的人换了。
“都过去了，爹。”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以后的日子，我们好好过。”
窗外的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晨雾。
腊梅花苞在枝头轻轻颤动，像是随时要绽放。
檐下的风铃又响了，这次不是因为风，而是有一只麻雀落在上面，又振翅飞走。
叮咚。
清脆的声音，像是某种开始的序曲。
陆文渊终于伸出手，回抱住女儿。他的手臂依旧瘦弱，但拥抱的力度，温暖而真实。
“好。”他哑声说，“我们好好过。”
迟来的团圆，终究还是团圆了。
虽然父亲身上有洗不去的伤疤，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秘密。
但这一刻，阳光很好。
而未来，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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