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养心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沉郁的气氛。
年近花甲的老皇帝李晟，身着明黄色常服，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份刚从宫外递进来的密报。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榻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密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六皇子李岩，于三日前外出办事途中，遭遇流寇袭击，下落不明，搜寻数日，只找到破碎的马车和……一具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身着皇子服饰的尸身。属下确认，六皇子……已罹难。
“废物……”
老皇帝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悲戚，更多的是一种疲惫与厌烦。
对于这个六儿子，他印象极其淡薄。生母出身不高，去得又早，这孩子自身也资质平庸，性格怯懦，在众多出色的皇子中，如同影子般不起眼。他甚至很少在公开场合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如今，这影子一样的儿子，竟连死都死得如此窝囊，被区区流寇所害，尸骨不全。
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头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终究是他的血脉，即便再不成器，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更重要的是，皇子遇害，关乎天家颜面。
“传朕旨意，”他抬起眼，对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曹德，“着令京兆尹与刑部，严查流寇，务必给朕一个交代。六皇子……按制安葬吧。”
“老奴遵旨。”曹德躬身应道，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六殿下生前未曾婚配，这身后事……”
这一问，恰好戳中了老皇帝心中那点微末的怜悯。是啊，到死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孤零零一个皇子，着实可怜。
就在这时，殿外小太监通传：“陛下，丞相谭文正在外求见。”
“宣。”
片刻，丞相谭文正快步走入殿内，神色悲戚，撩袍跪倒：“老臣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老皇帝抬了抬手，“何事如此匆忙？”
谭文正并未起身，反而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哽咽：“陛下，老臣……老臣是来请罪的！小女淼淼，前日随家人去城外寺庙上香，不慎……不慎失足跌落山崖，搜寻两日，找到她已被野兽啃食的尸体……是老臣管教无方，请陛下责罚！”
他口中的“小女淼淼”，正是原身的嫡女，那个因高烧而心智不全的谭淼淼。
老皇帝闻言，微微一怔。今日这是怎么了，接连听到死讯？
他对那个相府傻女略有耳闻，知道是谭文正的一块心病。此刻见老臣悲恸，倒是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他刚死了儿子）。他缓和了语气：“爱卿节哀，天有不测风云，非你之过。”
谭文正谢恩起身，趁机又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事相求。臣府中不可一日无主母，淼淼生母早逝，多年来一直是柳姨娘操持家务，贤良淑德，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如今淼淼也没了，臣恳请陛下恩准，扶正柳氏，以安家宅。”
老皇帝听着谭文正的请求，目光却再次落回了那份关于六皇子死讯的密报上。
一个到死未娶的废物皇子。
一个意外身亡的傻子嫡女。
两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微不足道的生命。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老皇帝的脑海。
仁德！他需要彰显帝王仁德！厚待一个无人关注的傻皇子，更能体现他作为君父的宽厚与慈爱，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温情的一笔。
几乎是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谭爱卿，”老皇帝打断了谭文正关于扶正柳氏的陈述，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痛与庄重，“朕刚得到消息，朕的六皇子李岩，亦于日前……罹难了。”
谭文正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和悲痛的表情：“六殿下他……天妒英才啊！”
“岩儿生前孤苦，未曾婚配，朕心实痛。”老皇帝叹息道，“如今，你爱女亦遭不幸，朕闻之，心甚悯焉。此二子，皆是命运多舛之人。不若……朕来做主，为他们赐婚，成全一段身后姻缘，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有个伴，不至孤寂。”
谭文正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荒唐的提议！让他的女儿（哪怕是傻的、死了的）和一个废物皇子配冥婚？
但转念一想，这似乎是皇帝对相府的一种“恩典”，虽然怪异，却代表了圣心。而且，一个死了的、配了冥婚的嫡女，正好彻底绝了某些人拿嫡庶做文章的可能，对他扶正柳氏更为有利。
他立刻再次跪伏于地，声音更加“感动”：“陛下隆恩！老臣……老臣代小女，谢陛下天恩！小女能在泉下得配天潢贵胄，是她的福分啊！”
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无比英明。既全了父子之情（尽管淡薄），又施恩于臣子，还彰显了仁德。
“拟旨。”他转向曹德，口述旨意，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
“咨尔相府嫡女谭氏淼淼，柔嘉成性，淑慎持躬……虽芳华早逝，朕甚悯之。皇六子李岩，朕之亲子，敦厚淳良……不幸早薨，未曾婚配。二人佳偶天成，堪配冥婚。兹以……特旨赐婚，将谭氏淼淼配于皇六子李岩为妃，合葬皇陵侧……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及钦天监监办，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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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很快拟好，用印，由传旨太监分别送往六皇子府（虽无人，但仪式需从此开始）和丞相府。
当那明黄的绢帛在丞相府正厅展开，太监尖细的嗓音宣读着“佳偶天成”、“特旨赐婚”时，跪在地上接旨的柳姨娘和她的女儿谭芊芊，低着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
死了好！死得干净！还白得一个“皇子妃”的虚名，彻底绝了后患！
谭文正也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扶正柳氏再无阻碍。
而远在城外，刚刚被暗卫护送回府，正准备清洗换药、理清思绪的李岩，以及还在长途跋涉回丞相府的谭淼淼，对此还一无所知。
一道象征着“帝王仁德”的冥婚圣旨，如同无形的命运丝线，将两个刚刚分离、各自陷入危局的现代灵魂，再次紧紧地、且是以一种他们绝想不到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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