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青禾就已经醒了。
窗纸泛着蒙蒙的灰,院里的石榴树被晨风吹得沙沙响,像极了三年前“苏大小姐”被宣布“病逝”那天,她跪在灵堂外听着丧钟的声音。青禾坐起身,摸了摸枕头下的布包——里面是那方绣着牡丹的帕子,边角被她昨夜反复摩挲,已经带了点体温的暖。这帕子的绣者,正是“死”了三年的苏家大小姐,如今化名“苏一”,藏在这处偏僻的宅院绣坊里。
“醒了?”门外传来苏一的声音,轻得像晨露落进瓷碗。三年来,她的声音里少了当年的娇憨,多了几分藏在温润下的冷硬。
青禾赶紧应声,披了外衣推门出去。苏一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捏着根银针,晨光透过她鬓角的碎发,在针尾的银珠上投下一点亮。这是青禾当年从“灵堂”的灰烬里偷偷捡回来的——苏家被抄那天,火舌吞掉了大半绣房,唯有这枚苏一最爱的银针,被她藏在发髻里,连带着半块烧焦的绣绷,一起带出了火海。
“苏一姐,帕子我收好了。”青禾把布包递过去,刻意避开了“大小姐”的称呼。在这深宅乱世里,“苏一”才是能让她活下去的名字。指尖不小心碰到苏一的手,冰凉的,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她知道,苏一昨夜定是又没睡好——绣房的灯亮到后半夜,窗纸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像尊熬干了心血的玉像,手里攥着的,是当年害苏家满门的仇人名单,张管家的名字被红圈标了三次。
苏一没接布包,只把银针放在青禾手心。针身细而韧,带着经年累月的温润,“带着这个。”她抬眼时,晨光正好落在她眼底,没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一片平静的亮,“张管家那人疑心重,见你带了旧物,反而不会多查。他当年见过这枚针,知道是‘苏家大小姐’的心爱之物,如今见你一个小丫鬟带着,只会当是你从火场里捡的不值钱玩意儿。”
青禾攥紧了银针,指腹蹭过上面细小的刻痕——那是苏一十五岁生辰时,亲手刻的小梅花,说要“绣遍天下春色”。可如今,春色成了灰烬,银针成了复仇的信物。
“我去热早饭,吃完就动身。”青禾转身要走,却被苏一拉住了手腕。
苏一的指尖很轻,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青禾,到了张府,只说‘谢管家当年在火场旁留了我一命,如今我家主子苏一姑娘绣了帕子谢恩’,别的什么都不用讲。他若留你喝茶,你就说‘府里的绣活催得紧’,立刻回来。”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三年来少有的依赖,“我在廊下等你,一直等。”
青禾鼻子一酸,赶紧点头:“我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帕子里藏的何止是一根淬了药的钢针?那是苏一藏在“病逝”消息下的三年隐忍,是苏家满门的血海深仇,是她们两个在暗夜里互相取暖的底气。
她没说自己昨夜偷偷磨了把小银剪子藏在袖袋里——若张管家起了疑心要搜身,这剪子既能划破帕子露出血迹(苏一提前用朱砂调了假血藏在针尾),也能护自己周全。这些话不用讲,从三年前她背着“病逝”的苏一逃出火海那天起,她们就成了彼此的刀与盾。
早饭是清粥配腌菜,苏一没怎么动筷子,只看着青禾吃。青禾知道她是紧张,就故意说些轻松的话:“等这事了了,咱们去后山摘酸枣吧?去年我路过时看见,红得跟您当年绣的石榴似的。”
苏一嘴角弯了弯,眼里的冷意散了些:“好,摘回来给你绣个酸枣荷包,就像你小时候总缠着我要的那样。”
青禾笑出声,心里却像揣了块石头。她知道这一步有多险,张管家是当年抄家的主谋之一,手段阴狠,据说前阵子还有个试图翻案的旧仆,被他悄无声息地“送”去了乱葬岗。可她更知道,苏一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从当年在柴房里咬着碎布强忍烧伤的疼,到如今在绣坊里一针一线绣出仇人的模样,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这口气。
吃完早饭,青禾换上了身半旧的青布衣裙,把帕子妥帖地放进竹篮,又将那枚银针插在发髻里,用发簪固定好。苏一送她到门口,递过来一个油纸包:“路上饿了吃,是你爱吃的芝麻糕。”
青禾接过来,指尖碰到油纸下的硬物,心里一暖——是苏一昨夜悄悄烤的红薯,用粗布包着,还带着余温。三年来,她们总是这样,把最硬的壳留给外人,把最软的暖藏给彼此。
“走吧。”苏一替她理了理衣领,动作轻得像呵护易碎的瓷器。指尖划过青禾脖颈时,两人都顿了顿——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当年为了救苏一,被火炭烫伤的。
青禾“嗯”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巷口。她不敢回头,怕看见苏一站在门口的身影,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误了大事。晨风吹起她的裙摆,竹篮里的帕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烧着三年的委屈,也烧着新生的希望。
张府离得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仆从进进出出,果然是在办宴席——今天是张管家的六十大寿,据说还请了当年参与抄家的几位“功臣”。青禾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竹篮把手,一步步走了过去。
门房拦住她:“找谁?”
“我是城西绣坊来的,给张管家送谢礼。”青禾低着头,声音平稳,手却在袖袋里把银剪子握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竹篮里的帕子仿佛在发烫,像苏一那双藏着火焰的眼睛,正透过布料,盯着这扇沾满罪恶的大门。
“谢礼?”门房上下打量她,目光在竹篮上停留了片刻,“管家正忙着呢,你把东西留下就行。”
“不行的。”青禾抬起头,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怯懦,“我家主子说,一定要亲手交到管家手上,还说……这帕子上的牡丹,是照着当年苏家大小姐绣过的样子仿的,管家见了定会喜欢。”她特意加重了“苏家大小姐”几个字,眼角的余光瞥见门房的脸色变了变。
果然,门房愣了愣,随即改口:“等着,我去通报。”
青禾站在原地,指尖的冷汗顺着竹篮的缝隙往下滴。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但她不怕,因为她知道,巷口的那扇门后,有个人正握着另一根针,等着她带着好消息回去。
第一缕锋芒,终于要刺破这沉沉的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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