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与秦般若在山林里寻了处背风的岩穴。
他将包裹垫在石地上,秦般若刚坐下便被他扯住手腕——她魂体重塑未久,岩缝里渗着的潮气正顺着袖口往她骨节里钻,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新生的经络。
石壁上凝着细密水珠,滴落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的指尖触到岩面,寒意顺着指腹蔓延,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着阴冷。
“我不冷。”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凉得像浸过泉水,却在触到他掌心暖光纹路时,渐渐泛起温度——那暖意如春溪漫过冻土,一寸寸化开她指尖的僵冷。
“你看,人道之火在烧。”她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枯草,可那话语却在岩穴中激起微弱回响,仿佛连石头都在倾听。
岩穴外的夜露正重,松针上的水珠坠地时,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像是天地在低语。
楚昭明忽然闷哼一声,捂住胸口。
那里的暖光纹路如活物般窜动,顺着锁骨往喉间爬,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神经,每一下蠕动都牵动皮肉下的灼痛。
他闭眼,听见了——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老妇搓符纸时指尖与黄纸摩擦的沙沙响,粗粝如秋叶刮地;是少年藏心火符时衣料窸窣的轻响,像幼鼠在草堆中穿行;是铁匠锤击铁砧时符文与火星迸溅的脆响,金石相击,余音震耳。
那些声音来自不同方向,却在他脑海里织成一张网,每根线都系着“活着”两个字,勒进他的颅骨,烫进他的血脉。
“是人道网络。”秦般若的呼吸拂过他耳垂,温热的气息与岩穴的寒意交织,激起一阵细微战栗,“他们在向你传递愿念。”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哭嚎刺破山林。
那声音撕裂夜幕,带着血沫的腥气,混着婴儿的抽噎、妇人的尖叫,还有铁器劈砍骨肉的钝响——刀刃切入骨头的“咔”声、血浆喷洒在泥地上的“噗”声,全都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楚昭明猛地睁眼,瞳孔里映着东边天际翻涌的红光——不是朝霞,是火光。
那火舌舔舐天幕,映得云层如烧化的铜汁,热浪隔着山林扑来,灼得他面皮发紧。
他抓起靠在岩壁上的白鸦断剑,剑刃未出鞘,掌心的暖光已将剑柄灼得发烫,木纹烙进掌心,留下短暂的焦痕。
“清肃军。”秦般若的手指扣进他臂弯,魂体在愤怒中泛起金芒,那光芒微弱却坚定,像风中不灭的烛火,“他们在屠村。”
两人奔出山林时,晨雾还未散尽。
雾气湿重,黏在脸上如蛛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泥土与腐叶的腥气。
萤川城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而城东北方的三缕黑烟正往天上钻,像三根刺向苍穹的针,浓烟中夹杂着焦木与血肉焚烧的恶臭。
楚昭明跑得肺叶生疼,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碎玻璃,喉咙火辣辣地烧。
可当他看见村口旗杆上的东西时,脚步猛地顿住——那是个裹着虎头帽的孩童头颅,脖颈处的血已经凝黑,沾着草屑,帽檐下还挂着一缕未断的发丝,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不能再逃了。”秦般若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像冰裂之声,“他们屠村,是为了碾碎人心;我们逃,就是帮他们碾碎。
这一次……”她仰头看他,金芒在眼底翻涌如潮,映出他苍白的脸,“我们要让他们‘被看见’。”
萤川城南门紧闭。
城楼下跪着百来号百姓,为首的老秀才举着状纸,声音哑得像破锣:“求大人开城!清肃军屠了青泥、白杨、柳河三村,再不开城门,下一个就是我们!”
守城将官的刀尖挑起老秀才的下巴,金属与皮肤摩擦发出“吱”的轻响,一缕血顺着刀刃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他靴底碾过地上的状纸,纸页撕裂的“嘶啦”声刺耳。
“违令开城者斩——上头的令,你敢抗?”他冷笑,唾沫星子溅在老秀才脸上,“再说了,清肃军是来平乱的!那什么‘人道网络’,全是妖言惑众!”
人群里传来抽噎,一个妇人死死捂住孩子的嘴,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
楚昭明隐在街角的茶棚后,看着那将官的刀尖滴着血——不知是百姓的,还是他自己的。
血珠坠地,发出“嗒”的一声,像倒计时的钟摆。
这时,一声清越的童音从城南古井边飘来:“萤火不灭,照我归途……”
他转头。
穿月白粗布裙的盲女站在井沿边,手里攥着枚铜铃。
她眼睫上还沾着晨露,嘴角却挂着笑,像看得见漫天火光似的:“星子落进井里,是为等归人;萤火飞进窗棂,是为守灯芯……”
铜铃轻响,叮——如露珠坠玉盘,与歌声应和。
茶棚里的老茶倌抹了把脸,转身点亮案头的油灯;火苗“噗”地一声跳起,映亮他沟壑纵横的脸;隔壁米铺的小少爷踮脚,将心火符贴在窗棂上,指尖触到符纸时,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窜上心口;卖糖葫芦的老汉摘下挑子上的红绸,系在门环上——那红绸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用炭笔描的符文,笔迹粗粝却坚定,像刻在骨头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