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兰自以为院子里面没有旁人，开始喃喃自语起来，声音嘶哑又难听，就像拉响了多年未用的锯子。
“没良心的东西......白养了......都去吃徐贞月那贱人的迷魂汤了......”
“沈嘉安......你个不孝子......你娘还没死呢，你不记得是谁害死你亲哥，转眼就去巴结仇人......”
“徐贞月......你不得好死......你害死我儿子，现在又挑拨我与唯一的儿子母子关系......你会遭报应的......”
“腊八粥......呵呵，他们肯定在喝腊八粥......我在这里喝苦汤药......老天爷，你没长心！你倒是开开眼啊！”
“都去死......都去死啊......沈培风......沈嘉安......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该......”
她的咒骂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恶毒，充满了对所有人的怨恨。
尤其是对徐贞月，孙秀兰更是恨意滔天。
从一开始的埋怨渐渐到现如今的句句诅咒，可见孙秀兰心里到底有多恨。
沈嘉安在门口听了半晌，随即轻叹一声。
这一声轻叹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有心寒，有疲惫，也有无奈。
更多的，是一丝终于不抱有任何幻想后的悲凉。
他不再犹豫，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
“吱呀——”
门从外面被推开，打破了屋里咒骂的回响。
昏暗中，孙秀兰浑浊的眼睛猛地转向门口，逆着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来人。
“你......你还知道回来？！你个不孝的东西！”
休养过后的孙秀兰声音气力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她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句话都带着尖利的质问和压抑不住的怨毒，深深扎进沈嘉安的心里。
“你还记得我这个娘？你不是去巴结你那好大哥，去舔徐贞月那个贱人的脚底板了吗？她家的腊八粥好喝吗？啊？看着你娘在这里挨饿受冻，你们吃得可还开心？”
“何玉莲也是个贱人，这么久了，婆母卧病在床，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不说到跟前尽孝，照顾老人，连面都没露一个！没心肝的东西！真不愧跟你是一家！”
眼看孙秀兰下一个就要骂到才五六岁的两个孩子身上了，沈嘉安忙走进屋。
他将自己带来的粥和咸菜放在炕边唯一一张摇摇晃晃的矮凳上。
沈嘉安并没有立刻回应母亲的责骂与阴阳怪气，而是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子上那盏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跃起来，勉强照亮了这一方逼仄的空间，也照亮了孙秀兰那张因怨恨而扭曲、因久病而脱了形的脸。
同时，更照亮了沈嘉安那张迎着寒风过来，又听到母亲咒骂自己后而略显苍白的脸。
“娘。”
沈嘉安率先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他声音干涩而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今日是腊八，我也过来做了腊八粥，还送了几道菜，您和大勇二勇明明都过了节，何必还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这粥是我从家里拿的，还有咸菜，您趁热吃吧，多吃些才能有精神，才能养好病。其余的，娘啊，您就别说了，行不？”
他声音都带着一丝祈求，希望母亲能安分一点点，明理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吃吃吃！我吃什么吃！”
孙秀兰看都没看那矮凳上的粥和咸菜，只是死死盯着儿子，眼中仿佛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想到自己如今的狼狈全都是沈培风和徐贞月两人造成，儿子却还和仇人一起过节，她心中的怒火更盛。
“什么腊八粥！还你自己家的！明明就是徐贞月施舍的！她吃剩下的，倒给你，你就当个宝，还拿过来恶心我？”
“沈嘉安！你是不是贱骨头！”
“她害得你老娘我坐牢，害得你娘病成这样，害得你亲兄长病死在家里！你还去她家里摇尾乞怜？跟条狗一样！”
“沈嘉安，你的骨气呢！你爹地下有知，要是知道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棺材板都盖不住！”
又是这样。
无论他做了什么，在母亲眼里，都是错的，都是向着外人。
从前沈嘉安或许会辩解，会痛苦，会试图讲道理。
但此刻，听着这些熟悉的、变本加厉的指责和诅咒，他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连同那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沈嘉安抬起头，直视着母亲那双被恨意浸透的眼睛，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疏离。
“娘，您病了，需要静养。大嫂......大嫂她没有害您坐牢，是您自己半夜提着开水要去毁她的田，人证物证俱在，县令大人依律判处。大哥和大嫂今日请我们过去吃饭，也是念着过去的亲情，给孩子们一个热闹。他们那是看得起我，我......我不能再寒了大哥和大嫂的心！”
“寒心？你怕他寒心？你怕徐贞月寒心？”
孙秀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怪笑起来。
她的喉咙像是卡了一口老痰，发出“嗬嗬”的难听的声音。
咳嗽几声后，该是咽下去了，又继续说道：“你怕他们寒心，就不怕生你养你的老娘我寒心？我被他们害得人不人鬼不鬼！你现在倒替他们说起好话来了？沈嘉安，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又一口气在，我就诅咒他们不得好死！你以后要是再敢踏进他们家们一步，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在孙秀兰看来，若当初沈培风和徐贞月顺着自己，自己就不会得那什么心疾，也不会到如今这样地步。
所以，沈培风和徐贞月，是害她一家过不得安生日子的元凶！
而她此次最后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也压垮了沈嘉安那点残存的、对母子亲情的微弱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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