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闸北，一所不起眼的石库门民居阁楼里，窗户被厚厚的棉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蒙着布罩的台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灯下，一位身着半旧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正凝神注视着桌上几张写满数字和符号的纸张。他手指间夹着一支劣质香烟，烟雾缭绕，衬得他眼神愈发深邃。他，就是红党在上海地下组织的重要负责人之一，代号“渔夫”。
陈雪安静地坐在一旁，屏息凝神，等待着“渔夫”的研判。她刚刚将接收并破译出的那段“失落叶民谣”歌词内容呈报上来。电台是组织里一位精通无线电技术的同志偶然监听到并记录下来的，那独特的旋律和不合时宜的歌词引起了他的警觉。经过复杂的反向推导和密码本验证，隐藏的信息终于浮出水面。
“邮件审查风声……西药货源可能紧张……”“渔夫”轻轻念着破译出的内容，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他抬起眼，看向陈雪，“确认密码本要素来源安全吗？”
“安全。”陈雪肯定地点头，“存包柜钥匙是通过匿名信件寄到诊所一个备用化名下的，信纸和笔迹都无法追踪。取回密码本要素的同志也确认没有发现任何监视。”
“渔夫”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几张纸上，久久不语。阁楼里只剩下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夜巡哨声。
陈雪有些按捺不住，低声道：“首长，这次的信息虽然不像上次‘清乡’日期那样直接致命，但也很关键。邮件审查说明敌人警觉性在提高，对我们的通讯是警示。西药货源……这是我们一直紧缺的，如果能提前布局，或许能想办法搞到一些。”
“我知道。”“渔夫”终于开口，他将烟蒂按灭在桌上的简易烟灰缸里，动作缓慢而有力，“这两条信息，一条关乎安全，一条关乎生存，价值毋庸置疑。但我思考的，不仅仅是信息本身。”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打着那几张纸，“而是传递信息的方式，以及……传递信息的人。”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阁楼里踱了两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上一次，是精准投放的死信箱，双保险。这一次，是伪装成商业电台广播的加密信号，配合邮寄钥匙的密码本。每一次接触，方式都不同，都极其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奢侈。动用商业电台，需要渠道，也需要钱。”
他停下脚步，看向陈雪，眼神锐利：“小雪，你想想，什么样的人，能如此频繁地获取日伪核心层或相关领域的高价值信息？什么样的人，能拥有如此多的资源和支持，去完成这样复杂而安全的传递？又是什么样的人，在拥有这样的能力和资源后，不是待价而沽，或者寻求直接的政治回报，而是选择用这种近乎‘馈赠’的方式，一次次地帮助我们？”
陈雪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她思索着，尝试勾勒那个神秘的“影子”：“他……应该身处高位，至少能接触到日伪决策圈子的信息。他很有能力，心思缜密，对我们的运作模式似乎也有一定了解。他……他似乎并不缺钱，或者，他有别的渠道获取活动经费。至于动机……”她摇了摇头，“我看不透。如果说是单纯的国际主义精神或者爱国心，他似乎又保持着距离，不愿直接接触。”
“这就是关键所在。”“渔夫”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稳，“他不直接接触，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理智。他清楚地知道直接接触对双方的风险。他保持距离，恰恰说明他深思熟虑，图谋长远。他不寻求眼前的金钱或职位，说明他所图更大，或者……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些。”
“您是说……”“渔夫”走到窗边，隔着棉被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缓缓道：“我判断，这位‘影子’，极有可能深度潜伏在日伪核心部门，身份敏感，地位不低。他拥有独立的情报来源和一定的资源调动能力。他对我党抱有同情，甚至是认同，但这种认同目前可能更多是基于对历史趋势的判断和朴素的爱国情怀，而非完全融入我们的信仰体系。”
他转过身，昏暗中目光炯炯：“他现在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投资’。他在我们身上投资未来。所以，他不介意现在付出，甚至承担风险，因为他相信这笔‘投资’在未来能获得丰厚的‘回报’——这种回报，可能不是金钱，而是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的‘方便’，或者是历史洪流转向后的一份‘保障’。”
陈雪恍然：“所以他才用这种‘期货’的方式……”
“没错。”“渔夫”肯定道，“这是一种更高级、也更稳固的合作模式。它基于共同的利益（抗日）和未来的预期，而不是脆弱的感情联系或即时的利益交换。这反而说明，他是一个极其理性、冷静，并且拥有战略眼光的对手……不，现在应该说是朋友，或者至少是潜在的同路人。”
他坐回桌前，手指点着那几张纸，做出了决断：“这位‘影子’，或者说‘深渊’（他第一次用了这个内部讨论时提及的代号），价值巨大，远超我们之前的估计。他的存在，他的能力，他对我们的善意，是我们在这场残酷斗争中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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