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油膜,死死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县医院急诊大厅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冰冷地倾泻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反射出模糊晃动的倒影。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呕吐物的酸腐、消毒剂的刺鼻苦涩,还有某种更深层的、类似陈旧棉絮发霉的沉闷气息。
楚乔阳瘫坐在走廊尽头冰凉的塑料排椅上,湿透的校服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裹尸布,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体温。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下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他微微佝偻着背,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右手掌心还残留着炉甘石洗剂干涸后的灰白粉末,以及用力按压止血时蹭上的、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裤缝,布料被雨水和碘伏浸透,又冷又硬。
他的视线空洞地落在对面墙壁上那块巨大的“静”字标牌上。红底白字,油漆有些剥落。那红色像凝固的血块,刺得他眼球发涩。
急诊处置室的门紧闭着,磨砂玻璃后面人影晃动,模糊不清。偶尔有护士端着金属托盘匆匆进出,门轴发出短促刺耳的吱呀声,每一次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刮过一道。里面隐约传来器械碰撞的冰冷脆响,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一下下剐蹭着他的耳膜。
“家属!楚乔阳的家属在吗?”一个戴着蓝色医用口罩的护士从处置室探出头,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楚乔阳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木偶。膝盖撞在排椅坚硬的金属扶手上,一阵尖锐的钝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在……在!”他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
护士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狼狈的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病人需要紧急处理伤口,感染很严重,需要打破伤风针,还要输抗生素。去缴费处交一下押金。”她递过来一张打印的单据,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楚乔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触到那温热的纸张时猛地一缩。单据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像无数只蠕动的蚂蚁,他根本看不清具体写了什么,只有最下方那个用红笔圈出的数字——“¥580.00”——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没有去接那张纸。口袋里空空如也。刚才在公交站台翻找零钱时,裤兜里只有几枚被雨水泡得冰凉的、粘着炉甘石粉末的硬币。他甚至连那桶强力胶的钱都是……都是……
“快点!后面还有病人等着!”护士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楚乔阳猛地低下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片尚未愈合的深痕里,疼痛尖锐而清晰。
“我……我……”他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却连不成句。视线慌乱地扫过冰冷的地面,扫过自己湿透的裤腿,扫过缴费处窗口排着的长队……最终定格在处置室那扇紧闭的门上。门缝里似乎又飘出一点细微的、被强行压抑住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湿冷的雨气冲散了走廊里沉闷的消毒水味。
“诗婷!诗婷在哪里?!”
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冲了过来,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灼。他身后跟着一个裹着昂贵皮草外套、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的女人,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是沐诗婷的父母。
楚乔阳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沐父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湿透狼狈的身影,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距离感。沐母则直接越过他,快步走向那个护士,声音带着一种强压下的急促:“护士!我女儿沐诗婷!她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护士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的家属弄得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将手里的缴费单递了过去:“病人伤口感染严重,需要紧急处理,这是押金单……”
沐母一把接过单据,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的金额和项目,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从随身的名贵皮包里抽出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动作干脆利落:“麻烦尽快安排最好的处理!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她将钱塞给护士,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伤口在哪里?怎么弄的?严不严重?会不会留疤?”
护士被这气势慑住,接过钱,语速也快了起来:“左手腕,伤口……情况比较复杂,有深度灼伤和感染迹象,医生正在清创处理……”
“灼伤?!”沐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怎么会是灼伤?!不是说是摔伤吗?!”她的目光猛地转向僵立在一旁的楚乔阳,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某种深沉的、被压抑的怒火,“楚乔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诗婷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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