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的黑棋子“啪”地落下,袖子带起一缕烟,飘过他清瘦的脸:
下棋跟做人一个道理,有人想赢,有人只图安稳。”
他突然抬头,眼睛看着无尘:“你呢?想要什么?”
袁克文的手轻轻按在她要落子的手腕上,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飘过来。
这亲密的举动让无尘心里一跳。
也刺激到了廊下的林承启。
无尘袖子里的翡翠镯子贴着皮肤,冰凉冰凉的。
她感到脸颊有些发热,便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棋盘交错的黑白子上,声音轻轻的:
“这棋……我下得胆怯。”
她这话说得含糊,像是在说棋,又像是在说自己此刻的心境。
袁克文听了,嘴角微微一扬,没接话。
他只是伸手,将自己面前那杯还没动过的茶,轻轻推到了她手边。
他知道大哥袁克定把他看作眼中钉。
那封写着“帝制筹备”的信,就是最好的证据。
父亲想当皇帝,这心思就像西山秋天的红叶,满山都红了,藏不住了。
可他袁克文呢,只想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找个像双清别墅这样安静的地方。
能和无尘这样的明白人喝喝茶、下下棋、说说老辈子的事,躲开居仁堂里那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
但他姓袁,这个姓就让他没处躲,没处藏。
刚才那个亲兵偷偷打量,不就是大哥在盯着他,连他身边有什么人、干什么事都不放过么?
无尘,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却和他特别说得来的姑娘,跟着他,怕是早晚要被他连累,卷进这些是非里。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沉甸甸的。
刚才他笑得那么大声,其实心里头空落落的。
这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们这边说话,林承启在那边廊下都看见了。
他觉得袁克文的笑声刺耳朵。
他猛地一转身,低着头快步走了。
一直在旁边留意他的袁静雪看见了,赶紧追过去:
“承启!你上哪儿去?等等我呀!”
袁克文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抚过一尊小巧的铜炉。
炉身色泽沉静,在秋日柔和的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幽光,圈足处那一抹若有似无的金色,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
无尘静立一旁,目光落在炉上,轻声问道:
“二爷,这炉……真如他们所说,有那般奇效?”
她语气平和,带着一丝探究,并非不信,只是想听他亲口说来。
袁克文微微一笑,眼底带着惯有的、看透世情的淡淡倦意与玩味。
“奇效?”他指尖点了点冰凉的炉壁,
“世人总爱将风雅之事,附会上些神异之说。”
他小心地夹了几块炭火置于铜炉内,让温度慢慢浸润。
“真宣之妙,在于其质,其变,其神韵,岂是‘药引’二字可以囊括?”
炉身渐渐受热,奇异而美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那沉静的色泽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如同上好的墨迹在宣纸上润开,由内而外透出层叠的、流动的光彩。
先是温润如羊脂的莹白,继而转为清雅的鹅黄,再透出晚霞般的淡淡赤色,最后在炉腹处沉淀为一种深邃的紫棠色,隐隐又透出青意。
圈足处那抹金色,在热力催动下,愈发显得鲜活明亮,如同暗夜中的一缕暖光。
无尘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她并未出声,只是更专注地看着。
袁克文观察着她的神色,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拿起炉子,让其稍凉,随后,竟用随身一块细腻的玛瑙块,对着那圈足金光处轻轻刮擦了几下。
动作优雅,不带丝毫烟火气。
轻微的“沙沙”声后,那层耀眼的金色淡去了些,露出了底下更为沉静、银白的金属底子。
“瞧见了?”袁克文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教导的意味,
“这金色,不过是铜铅配比、火候到了,自然析出的一层皮相。许多人追逐的,往往就是这层皮相。”
无尘若有所思:“那方才流转不定的色彩,也是假象么?”
“色彩是真的。”袁克文将刮磨过的炉子再次用炭火温热。
那莹白、鹅黄、赤霞、紫青……诸般色彩,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再次调和,在那银白的圈足底子上,由浅至深,再次层层渲染开来,比之前更为灵动自然,仿佛炉体内蕴着一个无穷无尽的瑰丽世界。
“你看,皮相可磨,而内蕴的瑰丽,是磨不掉的。火候到了,它自然会显现出来。这便如同识人,观其内质,而非眩于外表。”
他看着无尘,目光深邃,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无尘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微动,似乎明白了这不仅是论炉,更是在点醒她看待人、事的态度。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
“二爷的意思是,真色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强求不得,亦伪装不来。”
袁克文闻言,轻轻颔首,眼底流露出赞许,将再次焕发光彩的铜炉轻轻推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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