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孙逊心头的冰壳。里面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
孙逊的心猛地一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朝着缝隙外喊了一声:“喂…扶…扶进来!”
声音很小,被风一吹就散。但阿秀显然听到了。她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她不再犹豫,几乎是半拖半抱着王伯,又努力背着弟弟,踉踉跄跄地朝着破草棚挪了过来。
孙逊挣扎着挪开位置,让出棚子里面还算干燥一点的角落。阿秀先把背上的弟弟小心地放下来,那小男孩一落地就蜷缩在枯草里,瑟瑟发抖,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然后她才和王伯一起,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老人也拖了进来。
小小的破草棚,瞬间挤满了四个人。空气更加污浊,霉味、汗馊味、还有老人身上浓重的病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衰败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王伯瘫在草堆里,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可怕的“嗬嗬”声,脸色灰败得吓人。阿秀则紧紧抱着弟弟,缩在角落,警惕又带着一丝感激地看着孙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没人说话。棚子里只剩下王伯艰难的喘息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
孙逊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眼前这三张同样写满饥饿、疲惫和绝望的脸。一种荒谬的同病相怜感涌上心头。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地狱了。但…这真的是好事吗?多了三张要吃饭的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仅剩的、被他啃掉一小块的灰白块茎。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他看了看阿秀怀里那个蔫蔫的小男孩,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喊渴喊饿。
孙逊的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用颤抖的、沾满泥污的手,掰下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块块茎。他犹豫了一下,没敢直接给那孩子,而是递给了阿秀。
“给…给他…含一会儿…”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阿秀看着那一点点沾着泥污的白色,又猛地抬头看向孙逊,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接过那一点点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弟弟嘴里。
小男孩本能地吮吸着,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舒服了一点,蜷缩得更紧了。
孙逊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把剩下的、更小的一块,犹豫着递向王伯。老人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却缓缓摇了摇头,喘息着说:“给…给娃儿…我…不中用了…”
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笼罩在狭小的空间里。孙逊默默地把那块东西收回来,自己却没舍得吃,小心地藏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愈发昏暗。外面官道上的流民队伍早已远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野。风更大了,吹得茅草棚顶呜呜作响,像鬼哭。
突然,队伍行进的方向,远远地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惊恐的尖叫、哭喊,还有…一种金属碰撞的、令人心悸的铿锵声!
“兵…是兵!快跑啊!” 有人凄厉地嘶喊起来。
棚子里的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孙逊猛地扑到门缝边往外看。只见官道方向,尘土扬起,一群黑影正朝着这边冲来!不是之前那些麻木的流民,而是一群衣衫更加杂乱、但手里分明拿着刀枪棍棒的人!他们面目狰狞,眼神疯狂,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嚎叫着冲向落在后面的流民队伍!
是溃兵!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溃兵!
“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刺破空气!
“我的粮食!别抢我的粮食!”
“孩子!我的孩子!”
“救命啊——!”
哭喊声、求饶声、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还有溃兵们兴奋的狂笑和咒骂…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图卷!刚才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崩溃!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哭喊着四散奔逃!一个抱着包袱的老妇人被推倒在地,瞬间被后面涌上的人流踩踏,发出短促的惨嚎后便没了声息。一个男人试图护住妻子,却被一个溃兵一刀砍翻在地,血光飞溅!
“跑!快跑!” 孙逊头皮瞬间炸开!对着棚子里吓傻了的阿秀和王伯嘶声大吼!
阿秀猛地惊醒,一把抱起弟弟,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度的恐惧。她想去拉地上的王伯,但老人挣扎着推她:“走!快走!别管我!”
孙逊也顾不上许多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拉开半边破门板,第一个冲了出去!冰冷的寒风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他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朝着远离官道、远离那些疯狂黑影的荒野深处没命地狂奔!
身后传来阿秀绝望的哭喊:“王伯——!” 还有溃兵越来越近的狂笑和脚步声!
孙逊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冻土和枯草,好几次差点摔倒。肺部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耳朵里嗡嗡作响,灌满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剧烈的心跳,还有身后越来越近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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