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灰白的幔帐,低低地压在湿漉漉的荒野上,吸饱了水汽的枯草甸子踩上去噗嗤作响。队伍沉默地行进着,速度比之前更慢,也更压抑。昨夜野猪林里那场“共食肉”的狂热喧嚣早已褪去,只留下满地的碎骨油污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沉寂。柱子、王铁牛等人虽然依旧握着新得的武器,腰杆挺得比之前直了些,但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种宿醉般的茫然和更深的疲惫。强行填进胃里的油腻野猪肉,在极度的饥饿后骤然进食,此刻反而成了负担,不少人捂着肚子,脸色发白,脚步虚浮。更沉重的,是那近二十人离开后留下的空洞和挥之不去的质疑——跟着孙逊,真的能活吗?
阿秀抱着小豆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小豆子似乎有些低热,蔫蔫地趴在姐姐肩头。二丫的母亲背着那个气息奄奄的婴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雷横依旧走在最前方开路,皮靴踏在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色冷硬如铁,环眼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四周,但那紧抿的嘴角和握着刀柄微微发白的手指,暴露着他内心的波澜。史进吊着左臂,走在孙逊身边稍后,豹眼中戾气未消,不时烦躁地踢开路边的碎石,对昨夜放走张九等人依旧耿耿于怀。
只有孙逊,步伐依旧沉稳,撕破的衣襟在湿冷的晨风中飘动。他脸色同样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像淬过火的寒星,穿透浓雾,死死盯着前方。时迁如同鬼魅般在他身侧时隐时现,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在雾气中闪烁着狡黠而专注的光。
“大哥,”时迁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如同嗅到猎物的老鼠,“就在前面!拐过前面那个长满酸枣刺的小土坡就能看见!田家堡!好大一片!土墙得有两丈多高!四个角上都有木头搭的了望楼!寨门是包了铁皮的厚木头!看着就结实!”
孙逊微微颔首,脚步未停,眼神却更加锐利:“守卫如何?堡内情形?”
“寨门关着!了望楼上有人影晃动,背着弓!”时迁语速飞快,“堡墙外面有地!种着麦子,刚返青!有不少人在田里干活,看着都是些面黄肌瘦的佃户!有十几个穿皮甲、拿刀枪的汉子在田埂上溜达,看着像是监工,也像是巡庄的!领头的是个黑脸膛的汉子,骑了匹瘦马,腰里挎着刀,看着挺凶!”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离堡子不远有条小河,河上有座木头桥,是进出堡子的要道!那队巡庄的,隔一阵子就会从桥上过一回!”
信息如同碎片,在孙逊脑中迅速拼凑。坞堡、高墙、了望楼、包铁寨门、巡庄队、监工、佃户…一个典型的汉末地方豪强武装据点,防御森严,等级分明。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依附?如何取信?如何立足?
“大哥,咱们…真要去?”柱子忍不住凑近了些,声音带着迟疑和畏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新得的武器在坞堡的阴影下似乎失去了分量。
孙逊没有回答柱子的问题,他的目光扫过身后这支疲惫不堪、老弱掺杂、刚刚经历分裂的队伍。绝望、麻木、恐惧、还有柱子等人那点刚刚被武器点燃又被现实浇熄的微弱血性…这就是他的“孙字营”。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孙逊脑中迅速成型,如同黑暗中点燃的毒焰。他停下脚步,转向时迁,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时迁兄弟,带上阿秀、小豆子、二丫娘、还有那几个最瘦弱、看着最凄惨的妇人孩子。现在就走,绕小路,去田家堡东边那片麦田附近。记住,远远地躲着,别让巡庄队发现。等看到我们这边…”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等看到我们这边和土匪‘打起来’,巡庄队被惊动往这边赶的时候,你们再‘恰好’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朝着堡子的方向跑!跑得要惊慌!要绝望!边跑边喊‘救命’!喊‘土匪杀人了’!喊得越惨越好!明白吗?”
时迁那双小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立刻明白了孙逊的意图:“明白!大哥!包在小弟身上!保管演得比真的还真!”他兴奋地搓着手,仿佛找到了大展身手的舞台。
“阿秀,”孙逊的目光转向抱着小豆子的少女,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力量,“照顾好小豆子,也照顾好二丫娘她们。记住,跑的时候,摔几跤也无妨,越狼狈越好。哭,大声哭!喊救命!能做到吗?”
阿秀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看着孙逊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又看看怀里昏沉的小豆子,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能…我能!”
孙逊又看向二丫的母亲和其他几个被点名的老弱妇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跟着时迁兄弟,按他说的做。这是活命的机会!演好了,堡子里的人才会开门!才有饭吃!懂吗?!”
那几个妇人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但“有饭吃”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击中了她们。她们麻木地点着头,如同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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