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里那象征着希望与力量的轰鸣声,并没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土肥原贤二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损失了“灰蛇”这枚棋子,虽然让他肉痛,但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并非退缩,而是在酝酿着更隐蔽、更恶毒的反扑。
他的目光,越过前线的堑壕与碉堡,投向了辽西根据地相对脆弱的内部神经——通讯系统。掌控了信息传递的渠道,就等于扼住了对手的咽喉。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义县指挥部通讯科的值班员,一个名叫李文博的年轻军官,揣着怀里刚刚收到的、关于一批急需药品已安全运抵北满中转站的电文,脚步匆匆地往机要室走去。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文博是东北讲武堂通讯科早期毕业生,业务能力扎实,为人也算勤恳,因此被安排在了通讯科这个关键岗位,能接触到不少机密信息。但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弱点——好赌。之前驻防锦州时,就欠下过不少赌债,还是他一个远房表叔,在伪满政府里当个小科员的李万才,偷偷拿钱帮他填上的窟窿。
来到辽西后,他本已收敛。可就在半个月前,那个表叔李万才竟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辗转找到了他。一番“叙旧”后,李万才“无意间”又提起了他之前欠债的旧事,话里话外暗示,只要他“帮点小忙”,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不仅旧债一笔勾销,还有大把的“辛苦费”。
起初,李文博是害怕和抗拒的。但李万才软硬兼施,一边用“皇军势大,早晚平定辽西,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来恐吓,一边又拿出黄澄澄的金条诱惑。最终,在恐惧和贪婪的驱使下,李文博的防线崩溃了。他成了土肥原埋在辽西指挥系统里的一颗新的、更隐蔽的“暗桩”。
他传递出去的情报都很零碎,有时是部队的大致调动方向,有时是后勤物资的品类数量,真真假假,不敢触及真正的核心,生怕暴露自己。但这一次,他怀里的这份关于药品的电文,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表叔那边催要“更有价值”的情报催得很紧,甚至暗示,如果这次再拿不到像样的东西,他之前的“贡献”就可能被“忽略”,旧账重提。
他心神不宁地走着,盘算着如何从这份电文里摘出一些看似重要、又不至于立刻带来毁灭性打击的信息。他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内心挣扎,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走廊的拐角阴影里,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
徐建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指尖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卷,眉头微蹙。他负责内部保卫,对指挥部所有能接触机密的人员都建立了秘密档案和不定期的行为评估。这个李文博,最近似乎有些不对劲。值班记录显示他有时会短暂脱离岗位,经济状况似乎也比以前宽裕了些,虽然不明显,但结合他之前在锦州的旧账……徐建业的直觉告诉他,这条线,值得跟一跟。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
与此同时,于凤至在指挥部自己的房间里,正准备休息。连续多日的操劳,加上之前在兵工厂受了些风寒,她的咳嗽并没有完全好转,反而在夜深人静时咳得更厉害了些。
她坐在炕沿,用手帕捂着嘴,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肩背因咳嗽而微微颤抖。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她勉强止住咳嗽,问道。
“我。”门外传来张汉卿低沉的声音。
于凤至有些意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起身开了门。
张汉卿站在门外,手里居然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砂锅,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小纸包。他显然也是刚忙完,军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很亮。
“还没睡?”他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色,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不等她回答,便侧身进了屋,将砂锅放在桌上,“炊事班熬了点冰糖雪梨,润肺的。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喝点再睡。”说着,他又晃了晃手里的纸包,“老林新配的草药贴,说是睡觉前贴在胸口,能缓解咳嗽。”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做这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过多的言语关怀,却用最实在的行动表达着他的惦记。
于凤至看着桌上那盅清澈的糖水和那包草药,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暖意。她走过去,揭开砂锅的盖子,清甜的梨香混合着冰糖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因刚才的咳嗽还有些沙哑。
张汉卿看着她低头嗅着香气的样子,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柔和的侧脸线条,心里那点因为公务带来的烦闷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拉过椅子坐下,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糖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等打完仗,咱们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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