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对于此时的“埃德尔”而言,失去了精确的意义。它不再是分秒时日的清晰刻度,而是由喂食、沉睡、被更换襁褓,以及窗外光线的明暗交替所构成的混沌循环。他像一颗被遗忘在历史角落的种子,被迫在黑暗的土壤中沉默地汲取着养分,同时拼命地伸展着感知的触须,去捕捉一切能帮助他定位自身坐标的信息。
婴儿的身体是禁锢灵魂的囚笼,但求生的本能和超越时代的理智驱使着他,将全部的精力都用于学习和观察。他贪婪地聆听着婴儿房内外的每一丝声响,如同最饥渴的海绵吸收着水分。
马林太太,他的保姆,是他最主要的信息源。她的低语、哼唱的摇篮曲,以及偶尔与前来探望的其他女官的低声交谈,都成了他学习语言和拼凑世界图景的碎片。他知道了这里是“佩莱斯王宫”,位于喀尔巴阡山麓的锡纳亚夏宫。知道了那位威严的老国王,他的“祖父”,是卡罗尔一世。而他自己,这个脆弱躯壳里的灵魂,是罗马尼亚的王储,埃德尔。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烙印,每日被不同的人以恭敬或亲昵的语气反复提及,渐渐取代了他前世那个已然模糊的姓名,成为了他不得不接受的、新的身份标识。
真正的突破发生在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他被马林太太抱在怀里,在靠近书房的一间小起居室里呼吸“新鲜空气”。书房厚重的门虚掩着,传来老国王卡罗尔一世与一个带着浓重口音、说着流利法语的访客的谈话声。法语,作为欧洲宫廷的通用语言,他前世恰好有所涉猎,此刻成了他窥探外部世界的钥匙。
“……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立场依然强硬,在保加利亚问题上,俄国不会轻易让步……”那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俾斯麦首相的平衡策略,还能维持多久?”这是卡罗尔一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柏林会议划定的边界,在民族主义的浪潮面前,脆弱得如同纸张。”
柏林会议……保加利亚问题……俾斯麦……这些关键词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他飞速地在脑海中检索着贫瘠的历史知识。柏林会议,那是1878年!他身处十九世纪末,那个被称为“维多利亚时代”的尾声!
就在这时,宫廷总管,那位严肃的男爵,拿着一份折叠的、散发着新鲜油墨气息的报纸走了进来。他没有完全关上书房的门,似乎是为了方便随时听候差遣。报纸被展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陛下,这是今天刚从伦敦送达的《泰晤士报》。”
“念。”卡罗尔一世言简意赅。
总管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响起,诵读着报纸上的要闻。那些词汇,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小埃德尔的心上:
“……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将于下月前往巴尔莫勒尔堡度假……”
“……首相格莱斯顿先生在下议院就《爱尔兰土地法案》进行激烈辩论……”
“……皇家海军‘不屈’号战列舰昨日正式下水,体现了帝国无可争议的海上霸权……”
“……在印度,总督报告边境部落的骚乱已基本平息……”
“……关于刚果自由邦的争议仍在持续,利奥波德二世国王的代理人……”
维多利亚女王!格莱斯顿!皇家海军!印度!刚果!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名,都像一盏盏聚光灯,骤然照亮了他所处的时代舞台。这是大英帝国的鼎盛时期,是“日不落帝国”的辉煌年代。蒸汽机、铁路、电报、无畏舰,还有那遍布全球的殖民地和无可匹敌的工业实力,共同构筑了一个以伦敦为中心的世界秩序。
然而,这辉煌的余光,并未平等地照耀欧洲的每一个角落。
总管继续念着,内容转向了欧洲大陆。
“……维也纳方面对塞尔维亚的野心表示警惕……”
“……奥斯曼帝国的财政状况持续恶化,被称为‘欧洲病夫’……”
然后,他听到了关于罗马尼亚的报道。那语调,与他念及英国时的沉稳自信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轻描淡写的审视。
“……至于罗马尼亚联合公国,其内部关于土地改革的争论仍在继续,阻碍了现代化的进程。卡罗尔一世陛下虽励精图治,然其国家资源有限,工业基础薄弱,且在俄奥两大帝国之间,其独立性时常面临考验……其石油资源虽引人注目,但开采技术与基础设施的落后,限制了其潜力……”
联合公国……不是王国?埃德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谓。他回想起模糊的历史记忆,罗马尼亚似乎要到1881年才正式升格为王国。那么现在,时间点应该在1878到1881年之间。
这段报道,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剥开了佩莱斯王宫华丽的外衣,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徘徊在文明边缘……弱小王国……资源有限……基础薄弱……独立性面临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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