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婆子那肥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砸一般按在分家文书那鲜红的印泥上,再重重摁下时,云织听见了自己心脏落回原处的声音,很轻,却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那不仅仅是一个指印,那是一道将她与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云婉儿”撕裂开来的鸿沟。
周婆子抬起脸,原本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败犬般的狼狈和一丝刻骨的怨毒。她死死盯着云织,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一把抢过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书,像是怕被什么缠住似的,脚步踉跄地冲出了院子,连背影都透着灰溜溜的仓皇。
围观的人群发出意犹未尽的唏嘘,目光复杂地在那份决定了一个孤女命运的文书和云织沉静得过分的脸上流转片刻,也渐渐散去。院子骤然空了下来,只剩下北风卷着残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打着旋儿,发出寂寞的呜咽。
云织独自站着,手里那张薄薄的桑皮纸,此刻重得几乎让她握不住。自由了吗?是的。可这自由,是踩着刀刃换来的,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空无一人。这破屋,这三亩薄田,是安身之所,也是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慢慢挪回屋里,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粗糙的木纹滑坐在地。直到此刻,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才敢松懈,随之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潮水般涌上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疲惫与孤寂。操控鸟群消耗的心神远超她的想象,太阳穴针扎似的疼,眼前阵阵发黑。她闭上眼,引导着眉心所剩无几的灵泉气息,那温润的细流如同母亲安抚的手,缓慢滋养着干涸刺痛的神识。
饥饿,就在这时不容抗拒地苏醒。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抽搐着发出抗议。她撑着发软的腿走到米缸边,掀开盖子,缸底那点可怜巴巴的糙米和麸皮,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寒酸。这点东西,能撑几天?那三亩还在冰雪覆盖下的河湾田,遥远得如同画饼。
活下去。这个最原始、最残酷的命题,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比刚才面对周婆子时更加令人窒息。
她的目光,落在了炕角那个破旧的针线篓上。那是原主全部的希望,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她走过去,拿起里面一块未完成的绣品,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仔细端详。针脚歪斜稚嫩,构图杂乱无章,配色更是浑浊不堪,几种暗淡的丝线像枯萎的杂草般堆砌在一起。记忆里,原主就是用这样的绣活,一次次满怀希望地拿到镇上,又一次次失望而归,换回的铜板寥寥无几。
云织的心沉了沉。刺绣是她的计划,可凭借这具身体生疏的手感,和这些劣质到极点的材料,她能绣出什么?原主所用的丝线,都是最下等的货色,染色也极其敷衍,多用些易得的植物如蓼蓝、茜草简单浸泡,色牢度差,颜色也灰暗得像蒙尘的旧物。她脑海里闪过关于古代染织的记忆碎片——“染缬” 技艺的繁复,“三缬” (绞缬、蜡缬、夹缬)的精妙,乃至“灰缬” 的别具一格,都需要专门的工具、复杂的技法和珍贵的原料,对她而言,如同镜花水月。
忽然,昨夜的情景浮现脑海——指尖沾染的微弱灵泉气息,似乎让那小麻雀的冻伤好转了些许。一个念头如星火般骤然点亮:灵泉既能滋养生灵,那么,对这些没有生命的丝线,对这些决定颜色的染草矿物,是否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是否能像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药斑布” 一样,赋予织物超越寻常的活力?
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驱动绝境中的人。她立刻行动起来,找出一小束最素的棉线,舀来一碗清水,屏息凝神,从眉心引导出一丝细微到极致的灵泉气息,融入水中。水面依旧平静,但她能“感觉”到,那水里多了点什么,一种微弱的、生机勃勃的东西。
她将棉线浸入水中,耐心等待着。同时,她尝试集中精神,去“触摸”丝线的纤维,去“引导”那丝生机渗透。这比与麻雀沟通难上百倍,丝线沉默而被动。她只能模糊地感应到,那泉水的活力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沁入棉线的肌理,仿佛在进行一种最古朴的 “渍染”——不是染色,而是赋予其“魂”。
约莫一炷香后,她取出棉线。变化微乎其微,线体似乎略微柔韧了一丝,原本呆板的白色也仿佛润泽了一丁点儿。若非她感官敏锐,几乎无法察觉。但这微不足道的变化,却像在无尽黑暗中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光。
她知道,前路漫长。眼下,她必须用这双手,和这些简陋的材料,尽快创造出能换取食物的价值。
她坐到炕沿,拈起针,穿上手头颜色最正的一股线。原主的肌肉记忆还在,基本的针法她尚能驾驭。她放弃了复杂却易显拙劣的图案,只决定绣一方最简单也最见功力的手帕,在角落,绣一朵傲雪寒梅。她回忆着历史上以精细雅洁着称的顾绣,虽无力追求其“画绣结合”的意境,但力求以针代笔,运用戗针 追求花瓣色彩的浓淡过渡,以滚针 勾勒梅枝的顿挫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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