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的秋日,天高云淡,风里带着铁匠铺独有的烟火气。
吴长生牵着阿婉的小手,穿过挂满黄叶的巷子,熟门熟路地走向那座永远热气腾腾的院落。
王家铁匠铺的生意似乎永远那么好,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那富有节奏的“叮当”声,一声声,都像是敲在小镇安稳的日子上。
阿婉如今已经快六岁,不再是那个初来时怯生生的小丫头,胆子大了许多,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脆生生地喊:“王伯伯!”
“哎!”
一声雄浑的应答从铺子里传出,紧接着,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走了出来,正是王承毅。
古铜色的皮肤在天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满是汗水,手里还拎着那柄分量不轻的铁锤。
见到阿婉,王承毅那张被炉火熏得有些发黑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憨厚的笑容,放下铁锤,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才敢伸过去摸摸阿婉的头。
“阿婉又长高了,再过几年,伯伯都快抱不动喽。”
吴长生站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幕。
目光落在挚友身上时,却不自觉地微微一凝。
王承毅的身体,在那次断臂重续之后,经过数年调养,早已恢复如初,甚至因为常年打铁,体魄比寻常武夫还要强健几分。但在吴长生如今眼光看来,这强壮只是表象。
吴长生能看到,王承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之间,都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
那古铜色的皮肤深处,也并非是健康的气血红润,而是沉淀着一抹极难察觉的暗红。
那是炉火的火毒常年累月侵入脏腑,又与打铁时沾染的湿寒之气纠缠在一起,所形成的顽固病根。
寻常大夫,只会赞叹这汉子一身钢筋铁骨,哪里会想到,这铁骨的内里,已经有了锈蚀的痕迹。
这些暗伤,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年纪大了,气血衰败,便会如山洪般一齐爆发,到那时,便是神仙难救。
“吴老弟,你看什么呢,我身上有花不成?”
王承毅咧嘴一笑,拿起旁边的大水瓢,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
“没什么”,吴长生收回目光,走上前,很自然地搭上王承毅的手腕,笑道,“看你这身子骨,是越来越结实了。不过,这凉水还是少喝,刚打完铁,毛孔大开,最是伤身。”
入手微凉,脉象沉稳而有力,但在那沉稳之下,吴长生指尖的感知,却捕捉到了一缕极细微的、如同游丝般断续的寒意。
王承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打铁人,没那么多讲究。走,后院坐,你嫂子今天炖了肉。”
那一晚,吴长生陪着王承毅喝了几杯,席间,王承毅说起镇上最近又不太平,南边山里似乎有匪寇流窜,官府发了文书,让各家各户夜里都锁好门窗。
“你放心”,王承毅拍着胸脯,砰砰作响,“有我老王在,这清溪镇,没人敢动你和阿婉一根毫毛。”
吴长生笑着点头,心中却另有计较。
回到济世堂,阿婉早已睡熟。
书房里,一盏孤灯如豆。
吴长生没有看书,也没有制药,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王承毅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吴长生那看似平静的心湖。
朋友的守护,是情分,更是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依仗。
吴长生从不怀疑这份情分的真挚,但这份守护的力量,是建立在王承毅那一身钢筋铁骨之上的。
可那钢筋铁骨,已经有了锈迹。
自己来到清溪镇这几年,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少年,到如今备受敬重的吴大夫,有了家,有了牵挂。这一切的安稳,都离不开王承毅最初的善意和这些年如一日的庇护。
这份恩情,吴长生一直记在心里。
过去,是自己受人恩惠。如今,自己是否也该为这份友情,做些什么?
吴长生想起那句:“有我老王在”。
窗外,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吴长生眼中的犹豫渐渐散去,王承毅的暗伤,必须根除。
不仅要根除,还要让那副铁骨,真正百炼成钢!
这个念头一定,吴长生便起身,走进了药房。
济世堂的药房,到了夜里,药香比白天更浓郁几分。
吴长生点亮了药房的灯,整个空间瞬间被无数个装着药材的抽屉格子包围。
他没有去翻阅孙怀仁留下的那些医书典籍。
那些凡俗医理,对王承毅的状况,用处不大。
想要根除火毒与湿寒交织的沉疴,甚至更进一步,易筋锻骨,寻常的温补方子,无异于隔靴搔痒。
必须用猛药。
吴长生闭上眼,脑海中,精通级的药理知识如同一片浩瀚的星空,无数药材的性味、归经、配伍禁忌、君臣佐使,清晰地罗列、碰撞、演化。
吴长生需要一张方子,一张能将火毒“引”出来,而不是“压”下去的方子。
吴长生需要一张方子,一张能让湿寒之气在火毒的灼烧下,彻底“蒸干”,而不是“驱散”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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