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再惦记我这个,咳咳,老太婆了!”
病床旁带着眼镜的清瘦男人,眼疾手快地递上杯子,将吸管送到那张被岁月抽干了血肉的嘴唇边。
高老夫人闭着眼,缓缓地喝了一小口,液体流入喉咙时发出巨大的声响。站在窗边的人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高峰的余光注意到这一幕。
“老夫人,要不要我叫护士进来?”
清瘦男人的话,被老夫人一摆手否决了。
“……我还不至于连这几句话都撑不住。”
话虽如此,老夫人的额头已然冷汗涔涔,若不是有枕头的支撑,她连1秒钟也坐不住。
高峰对眼前这个人毫无感情可言,连厌恶也没有,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块挡在路上的石头,因为过于巨大,而无法轻易地搬离或者粉碎,但现在他不必再苦恼了,因为这块巨石正在自行风化。
人类是一种很可笑的生物,总在一种永生的错觉中寻找烦恼。甚至当死神站在眼前时,仍在持续着一种明天会再来的幻想。眼下,这位叱诧一生的高老夫人,显然就沉浸在这种幻想之中。
高峰无意打破她的幻想,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毫无意义。
“回去告诉那个女人,她想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说完这句,老夫人又开始了一阵短暂而急促的咳嗽。
“叫医生。”
站在窗边的男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清瘦男人随即按下了按铃,同一时间,病房的门被打开,刚刚离开不久的医疗组再次出现,床帘被再次拉上。站在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来,漠然扫了一眼高峰,随后走向沙发,清瘦的男人跟在身后。床帘内传来机器声和异样的咕噜声,高峰听了一会儿,转身走了两步,反手阖上了隔门。此时,清瘦的男人正在为对方点烟。抬头时,他的目光划过高峰的脸,不易察觉地微微颔首。
“你也坐。”
那个男人指了一下侧边的沙发,高峰和清瘦的男人隔着长长的茶几对坐,两人的眼睛都注视着那个抽着烟的中年男人。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眯着眼望着烟雾慢慢消散:
“见到他们了?”
高峰应了一句:
“见到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中年男人举着烟,任由它在指间慢慢燃尽,随后丢进烟缸里,起身离开:
“改天,叫上老楚一起吃个饭吧。”
高峰和清瘦男人随之起身,目送中年男人离开,房门再次被阖上。他转过身,向着清瘦男人微微颔首,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对方的声音,话语间隐约带着嘲弄: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高峰回过头,淡然地看着对方:
“与我无关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你也是高家的人。”
“陈律师没有听到高老夫人的话吗?我不是高家的人。”
“那,徐医生也跟你无关吗?”
陈律师的脸上带着了然的得意神色,这是高峰最厌恶的表情,因为那是专属于愚蠢且无耻之人的表情。他没有回答,而是等着对方暴露意图。
“可惜了,听说是寒门出生,走到这里实属不易。”
陈律师解开西装,倒进沙发里,燃起一根烟,悠然地抽了一口:
“我这人没什么门第之见,只看重能力。”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名片,抽出一张放在茶几上,抬眼戏谑地看着高峰: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高峰迎着那双自鸣得意的眼睛,冷笑道:
“我不需要朋友。”
朋友是比敌人更危险的存在,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他不相信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在这个世界里,情谊是最幼稚的谎言,唯有利益的缔结是可信的。这个信条在任何人际关系中都适用,其中就包括所谓的亲人。
高峰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回家吃饭。”
显示的时间正是他离开病房的时候。
高峰将手机扔到一边,踩下油门,一路向着碧园疾驰。车子刚驶入碧园,远远的就看到有个矮小的人影在路口处张望。他笑着按了下喇叭,就见对方匆匆忙忙往小路里面跑。
如果说,有谁曾让他怀疑利益的绝对性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永远笑着叫他阿峰少爷的女人了。
“阿峰少爷!”
刚踏进那道门,王妈就笑着迎上来,仔细地端详了他一番,嗔怪道:
“又瘦了,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高峰笑着应了一句:
“外面的饭哪有王妈你做的香!”
“就会哄我,都多久不回家了。你快陪太太坐坐,我去给你端碗银耳汤。”
王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高峰的笑意随即跟着消失,他转头看向端坐在客厅中,专注地插花的窈窕女子,淡淡叫了一声:
“妈。”
“老太太醒的时候你在哪里?”
“……是我疏忽了。”
“知道你这一句疏忽的代价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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