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话我们就不必多说了吧。”
海伯利安主教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的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剐痕，皮肤早已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坚韧明亮，呈现出暮气沉沉的死色。
他当上枢机主教其实没有多久。
在上任之前，薇洛莉安作为他的侍从之一，完成了那次猎魔行动，多少成就了这位枢机的上任。
对于自己，他是有印象的，而且不会浅。
“我从未想过......”
薇洛莉安迟疑的恰到好处，符合一位普通侍女在这时候应该给出的反应，而埃尔文，他站在祷告室外面，没有参与两个人的谈话。
“不必将话题抛给我来引，薇洛莉安。”
主教的嗓音雄浑，混杂着一点呢喃不清的杂音，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什么地方都变得不好用。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在龙主注视之下，你可以畅所欲言——只要不僭越龙主。”
心思道你确实不紧张，但她可就不好说了，将一个身无依靠的侍女单独进来，所言不可能这么简单。
“我实在无措，主教大人，能站在这里，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
“很多事情，都没法让人们预知，直到它开始显露自己的手脚，我们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主教慢慢走到龙主圣像前，他说的极慢，薇洛莉安不认为这是故意造势。
他快要不行了。
“包括今天，孩子，我也从未想到。”
“......受教了，主教大人。”
“这么奉承我可没意思。”
海伯利安主教笑着摆了摆手，他拉开两张椅子，自己坐到了对面。
“坐下来聊吧，孩子，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
双手交叠于腹部，薇洛莉安标准的行了一礼，方才落座，年迈的主教至始至终对她的礼节没有表示，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茶杯上。
“尝尝吧，这茶香醇，从东边送来，虽说龙主的侍从不应该贪图口舌之欲，但......”
握着茶杯，里面褐色的液体倒映出他的面容，一具布满皱纹的脸，海伯利安主教早已忘了这张脸年轻时候的样子。
“罢了，孩子，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到底是龙主威仪之下，心中了然就好。”
薇洛莉安默不作声，她扶起茶杯，小口抿了一下便放回了桌面上。
“当年的事情，我还得感谢你。”
主教看着她，笑容盛了几分，薇洛莉安没从中感受到恶意，他有事相求。
求一个侍女。
心中不免唏嘘，但薇洛莉安还是垂下头颅，莎摆随着动作些许滑落。
“那是身为侍女的一重职责，我分内之事，大人。”
“自谦的话，可以这么说吧。”
自己也觉得重复这种客套没意思，海伯利安主教喝下一口茶，温度刚刚好，可以滋润他这生锈的喉咙，让其中的烟气少冒出来一些。
“传唤于你，我不想多说什么，孩子——或许我没资格称呼你为孩子。”
女孩不为所动，她坐在那里，沉默的注视着主教的眼睛，想要从中捕捉到什么情绪。
没有，从进门到现在，这位年迈的老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他疲累，尽力让自己温和，只是如此。
“你其实......不是我们的同族，对吗？”
薇洛莉安没有任何反应，她轻轻低下头。
“我不太了解您的意思，主教大人。”
“那看来便是了。”
海伯利安主教点点头，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猜测这位美丽过人的女孩到底归属于哪个族群。
说中了她也不会承认的，自己明白就好。
“请原谅我，薇洛莉安......原谅我打扰了你的清净，我其实早有预感，但总是认为，还没有走到那一刻。”
“您是指，召我而来所求的那件事？”
“是，也不是。”
主教点了点她的袖口，薇洛莉安觉得，他更有可能在点自己的手。
“其实当年的行动叫上你，就是因为这些猜测。”
女孩终于有了一点儿动作。
她轻轻抬起头，看向主教那浑浊的眼睛，海伯利安枢机发觉的时候，比她想象中要早一些。
“谁都不能预知未来，那些占卜师也不行。”
这也算是对上了刚开始主教说的话，薇洛莉安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没有再嘴硬的必要了，但同样也没有理由干脆地承认。
“我就快要不行了，薇洛莉安。”
没有想到这位主教就这么直戳戳的将话题引向重点，薇洛莉安的眉头微微一紧。
“不会的，主教，您一生光明磊落，今生也不过60余载，何来将近之言？”
“光明磊落......”
枢机主教的眼神失焦了片刻，他笑了，不是欣慰，不是癫狂，不是痛极反转，也不是嘲讽。
他单纯的笑了，因为薇洛莉安的这一句话，复杂的情绪从脑海闪过，最终落到了面前女孩的那一句“光明磊落”上。
“我说是，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闭上眼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又坚决的吐出。
“从来都不是。”
薇洛莉安的手指微微攥紧，她看着主教的行为，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教会......从来都不是。”
非常肯定的吐出这句话，年迈的枢机才渐渐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他嘴角挂笑，杯中液体已经空了，却丝毫没有续杯的打算。
“你也清楚吧，或许比我还清楚。”
“我应当说，不是？”
“你自己也说——’应当‘啊，薇洛莉安。”
薇洛莉安没再回话，她大概猜到海伯利安枢机召自己过来是为什么了。
“就当是，接受我的赎罪，薇洛莉安......”
谈话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侍女和一个主教应该有的内容了，但两个人谁也没有那些俗套的想法，海伯利安枢机站起身，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龙主雕像。
上面的纹路栩栩如生，每一个教堂都会有这么一座雕像，用来供奉龙主。
“这件事情，我只能够想到你，你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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