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恐惧,没有震撼,甚至没有丝毫的好奇。
她只是在看。
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视着巨坑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找。
找她的“将星”。
找那个上天回应她的“昭朝择贤,非择血”的答案。
找那个能为她承续这万里江山、颠覆这腐朽乾坤的“贤”者。
那个征兆,如此的浩大,如此的决绝。那么,它带来的“果”,也必然会是惊天动地的。它或许是一个人,一个刚刚降世的、身负天命的婴儿;或许是一件物,一柄藏于地心、等待着真主的绝世神兵。
无论是什么,它都应该在这里。
在这颗星辰坠落的核心。
“掌灯。”
她清冷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热风。
几名胆大的禁军,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把与宫灯,尽可能地靠近,将光亮投向那片深渊。
光,照亮了扭曲的空气,照亮了被熔化的岩壁,照亮了坑底那还在缓缓流淌的、如同岩浆般的暗红色物质。
然后……
便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婴儿,没有神兵,没有任何奇异的、超乎寻常的存在。
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毫无意义的、暴烈的毁灭。
以及毁灭之后,那死一般的、永恒的沉寂。
沈知遥就那样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身后的陈德安与一众禁军,几乎以为她已经化作了一尊望向深渊的石像。
那双原本还闪烁着一丝狂热专注的凤眸,在那片空无一物的暗红色光芒的映照下,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寄托于虚无天命的微光,彻底熄灭了。
“忘川香”为她构建的、绝对理性的逻辑,在这一刻,得出了最终的、冰冷的结论。
天命的征兆,是真实不虚的。
它以雷霆万钧之势降临,带来了毁灭。
而它最终的结果,是“无”。
是绝对的、彻底的、空无一物。
征兆,即是结果。
原来,这才是上天,对她那句“昭朝择贤,非择血”的,真正的回应。
它回应的,不是一个答案。
而是一个结局。
一个,空无的结局。
她沈知遥一生杀伐,逆天改命,坐上了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妄图以一己之力,为这腐朽的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不凭血脉、只凭贤能的万世基业。
而天,用一颗坠落的星辰,用一个空无一物的巨坑,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
这一切,都是虚妄。
这条路的尽头,什么都不会有。
最终的结局,只有毁灭,与毁灭之后的……空无。
她,沈知遥的将星,不是别人。
就是她自己。
而这颗星的命运,不是降临。
是陨落。
她,就是那颗注定要陨落的孤星。
一阵比严冬的风雪,还要寒冷千百倍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虚无感,瞬间吞噬了她。
“忘川香”斩断了她的七情六欲,却无法斩断这最终的、逻辑推演下的“绝望”。
这是一种,比任何痛苦都更可怕的、绝对的虚无。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她没有再看那巨坑一眼,就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回宫。”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再也起不了一丝涟漪。
她从陈德安的身边走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便径直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那件白狐裘的斗篷,依旧被陈德安捧在手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需要过。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再敢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说,来的时候,队伍里的气氛是凝重而诡异的。
那么,回去的时候,这支队伍,就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押送着亡魂的仪仗。
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走在最前方的那位女帝陛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仿佛能将天地万物都彻底冻结、彻底湮灭的、纯粹的死气。
……
昭阳殿,废墟依旧。
寒风,依旧从那半边坍塌的屋顶,呼啸而入。
沈知遥回到了那张摆放在废墟中央的御案之后。
她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
“掌灯。”她再次开口。
陈德安连忙挥手,几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殿内所有的灯烛都点亮。然而,在这半边洞开的殿宇之中,烛火被寒风吹得疯狂摇曳,忽明忽暗,将人的影子,在断壁残垣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都退下。”沈知遥的声音,如同从冰层之下传来,“只留一盏。”
“陛下……”
“退下。”
陈德安不敢再多言,只能挥退了所有人,然后小心翼翼地,只在御案之上,留下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如豆的铜灯。
偌大的、残破的宫殿,瞬间被重新涌入的黑暗所吞噬。
只有那一豆昏黄的烛光,在寒风中,顽强地、却也无助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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