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府的书房,门窗紧闭,将外界秋日的萧瑟与朝堂的纷扰暂时隔绝。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却驱不散围坐几人眉宇间的凝重。
诸葛瞻、董厥、樊建,这三位如今蜀汉朝堂的核心人物,皆默然不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最终还是董厥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位辅国大将军兼大司农,掌管国家钱粮,对失败的代价体会最深。他捻着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而沙哑:
“侯和之败,损失惨重。阵亡将士的抚恤、溃散兵员的收拢重整、损耗军械的补充……每一项都需要巨量的钱粮。去岁丰收所积,经此一役,恐去十之三四。若再不休养生息,只怕……未等魏军打来,我等自家便要支撑不住了。”董厥的话,务实而冰冷,点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樊建作为尚书令,总领政务,忧心之处则更为复杂:“钱粮固然紧要,然人心浮动,更是大患。今日朝堂之上,谯大夫等人之言,虽激烈,却绝非孤例。益州士民厌战之心,恐已如干柴,一点即燃。若不能妥善安抚,恐内生变乱,届时内外交困,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樊建看向诸葛瞻,眼神意味深长,“思远,你与谯大夫私下……”
诸葛瞻缓缓点头,面色沉静,将昨日宫墙外谯周所言简要叙述了一遍,略去了其中过于尖锐的措辞,但那份沉重的绝望与质问,已然传达无疑。
听完诸葛瞻的叙述,董厥和樊建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们能感受到,这一次,益州派的怨愤远超以往,已非简单安抚所能平息。
“谯周之言,虽逆耳,却非全然无理。”
诸葛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北伐大业,不可废止,然如何行之,确需反思。强驱疲民以逞兵威,非但难竟全功,反而可能耗尽最后元气。我等既掌国柄,便需于理想与现实之间,寻得一条可行之路。”
诸葛瞻目光扫过两位重臣:“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应对此番败局,稳住朝野人心。二位皆乃国家柱石,瞻愿闻高见。”
董厥沉吟道:“抚恤之事,刻不容缓,必须足额、尽快发放,让百姓看到朝廷并未忘却忠烈。此外,或可奏请陛下,下令减免汉中、梓潼等北伐沿线郡县明岁部分赋税,使其得以喘息。”
樊建补充道:“政务之上,或可暂将一些不急之务延后,显出朝廷体恤民力之意。同时,须严令各郡县,不得借机加派摊派,违者重惩!至于朝堂议论……”
樊建叹了口气,“恐怕还需思远你,再次与谯周等益州元老恳谈,即便不能说服,也需暂稳其情绪。”
诸葛瞻认真听着,一一记下。这些都是老成谋国之策,但似乎仍缺了点什么。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二位之策,皆是从上而下。然要真正知晓益州士民所思所想,或需听听来自其中的声音。”
他转向侍立在门侧的亲卫:“去请程虔掾史与李焕过来。”
不多时,录事掾程虔与刚刚从尚书台被唤来的李焕一同进入书房。二人见到三位重臣皆在,气氛凝重,立刻恭敬行礼,垂手侍立。
诸葛瞻看着他们,尤其是程虔。程虔是土生土长的蜀郡人,寒门出身,凭借才干被擢升,他的视角,与谯周那般士族领袖又有所不同。
“程虔,”诸葛瞻语气平和,“你乃蜀人,近日侯和败绩传来,街巷之间,百姓议论如何?你但直言无妨,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无后患。”
程虔闻言,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最终还是选择坦诚相告,他躬身道:
“回将军,二位大人。街巷之言……确实不堪入耳。百姓多怨愤,言……言‘荆州人下令,益州人送死’。哀叹家中男丁被征、粮赋沉重者,比比皆是。甚至……甚至有传言,说……说不如……”他犹豫了一下,不敢说下去。
“不如什么?”董厥沉声问道。
程虔一咬牙:“有愚昧之言,说……不如降了魏国,或许还能得条活路……”他说完,立刻深深低下头去。
书房内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分。虽然知道民间必有怨言,但亲耳听到“投降”二字,仍让董厥、樊建脸色极其难看。
诸葛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知道了。此言虽悖逆,却也是绝望之语,非严刑所能禁绝。唯有改变现状,方能根除。”
他转向李焕:“文睿,你在尚书台虽无实职,然辅佐樊令君以来接触各方文书奏报,依你之见,除减赋抚恤外,朝廷当下还可做些什么,方能稍安益州人心?”
李焕沉吟片刻,思路清晰地说道:“卑职以为,除诸位大人所议之外,或可双管齐下。其一,可在舆论上稍作引导。如今民间只知败绩惨重,却不知我军中亦有忠勇奋战的将士。或可稍加宣扬此类事迹,虽不能掩盖败绩,却可稍挽士气,让人知我军中仍有热血儿郎,并非全然绝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