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兴郡,西城。
战后第五日,郡府衙署已清理干净,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土气息。诸葛瞻站在庭中一株老槐树下,手中拿着一卷刚刚收到的长安战报。
“陈元智取潼关,赵渊强攻武关……”他低声念着,眉头微蹙又舒展,“倒也相得益彰。只是赵渊这伤亡……”
脚步声从廊下传来。孟虬包扎着左臂的伤口,大步走来:“大司马,张统那小子还是不肯进食,说要求死。”
诸葛瞻收起战报,转身:“带他来。”
不多时,张统被两名亲兵押至庭中。三日囚禁,年轻人面色苍白,胡茬凌乱,但脊梁依然挺得笔直,眼中倔强未减。
诸葛瞻挥手让亲兵退下,只留孟虬在旁。他指了指石凳:“坐。”
张统不动。
“不坐便站着。”诸葛瞻不以为意,自己在另一张石凳坐下,“听说你想死?”
“败军之将,有死而已。”张统声音嘶哑。
诸葛瞻笑了:“败军之将?张将军可不必妄自菲薄。西城守军五千,抗我三万大军四日,伤亡我近八千将士。若天下守将皆如你这般‘败’,我大汉不知要流多少血才能光复中原。”
张统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看了军册,”诸葛瞻继续说,“西城守军阵亡两千八百,伤者皆得医治,俘虏已发放路费遣散。你可知,他们中已有三百余人自愿留下,加入我军?”
张统猛地抬头:“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诸葛瞻平静地看着他,“因为他们本是汉人,不是晋人。曹魏篡汉,司马氏又篡魏,百姓心中,何来‘晋’?只有苛政、兵役、赋税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张统面前:“你可知道,我军入城后做了什么?开仓放粮,救治伤患,修补民居,分田于无地之民。三日前还有百姓跪在郡府外,求我不要放走那些俘虏,说他们也是被强征的苦命人。”
张统脸色变幻。
“你想死,很容易。”诸葛瞻语气转冷,“但我不会杀你。今日便放你走。”
此言一出,不仅张统愣住,连孟虬都吃了一惊:“大司马!”
诸葛瞻抬手制止孟虬,目光仍盯着张统:“你可自行回晋,去见司马炎,去见你张家族人。去看看如今的晋国是什么样子,去看看洛阳城中,那些高门大族是否还记得你祖父的功勋,是否在意你的死活。”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给你族叔的信——他如今在并州为将吧?你可以不给他,但带着无妨。另外——”
亲兵捧来一个包袱。诸葛瞻接过,递给张统:“里面是你祖父张文远那套铠甲,我已命人清洗修缮。还有些银子,做盘缠。”
张统没有接,盯着诸葛瞻,眼中第一次露出困惑:“你……为何如此?”
诸葛瞻将包袱放在石桌上,背过身去:“因为我敬重张文远将军的忠勇。更因为,我要让你自己选择——是继续为一个不得人心、内部倾轧的篡逆之朝殉葬,还是弃暗投明,重振你张氏将门,为天下百姓而战。”
庭中沉默良久。槐树叶沙沙作响。
终于,张统开口,声音干涩:“诸葛大司马……是想效仿当年太祖(曹操)对我祖父之事么?”
他指的是建安五年,曹操擒获张辽,亲解其缚的典故。
诸葛瞻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是,也不是。”
他走近两步,目光如炬:“曹孟德释文远,是为己用,是爱其才。我释你,固然也惜你之才,但更是要让你明白——今日之大汉,非昨日之汉;今日之诸葛瞻,亦非曹孟德。”
“曹魏何以失天下?非兵不利,非将不勇,乃失民心,失道义。司马晋何以惶惶不可终日?乃因得国不正,士民离心。”
“我大汉兴复,所持者非唯兵甲之利,更是天道民心。科举取士,寒门可登庙堂;均田薄赋,百姓可得温饱;除旧布新,天下可望太平。”
他指着东方:“你回去,亲眼看看。看看洛阳城中的惶惶士族;看看并州边塞,胡人如何叩关劫掠;看看中原大地,百姓脸上可有笑容?”
“若你看过之后,仍觉司马晋乃天命所归,仍要为其死战——”诸葛瞻一字一顿,“那么他日战场再见,我必不留情。但若你终于明白,何为天命,何为人心,何为真正的大义……”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明。
张统站在那里,如遭雷击。祖父的教诲、家族的荣誉、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西城守城时的绝望、被俘后的不甘、这几日听到的汉军政策……种种画面在脑中交织冲撞。
他想起了洛阳城中,那些高门子弟对边地将领的鄙夷:“什么张家?不就是张辽那一支么?这也算世家?”
他想起了西城百姓在汉军入城后,竟有人偷偷给受伤的汉军士兵送饭。
最后,他想起了祖父张辽的结局——为曹魏奋战一生,晚年却因谏言被冷落,郁郁而终。而曹魏,终究也被司马氏取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