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白帝城下停靠时,诸葛瞻站在船头,望着那座矗立在山巅的城池。晨雾如纱,将古城笼罩得若隐若现。江水在此处变得湍急,拍打着两岸的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丞相,要上去看看吗?”李烨问。
诸葛瞻沉默片刻,摇头:“不去了。”
这座城,承载了太多沉重的记忆。
船只在永安码头停靠半日,补充给养。诸葛瞻没有下船,只在舱中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永安作为入蜀门户,比襄阳更加繁华。码头上桅杆如林,货物堆积如山。穿着各色服饰的商贩、脚夫、水手穿梭其间,吆喝声、号子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喧嚣的交响。
船再次启航。从永安到江州,是三峡最险峻的一段。两岸峭壁如削,江水如沸。船在激流中艰难前行,船家与船工们呼喊着号子,与惊涛骇浪搏斗。
诸葛瞻坐在窗边,看着这险峻山川。他想起了李白的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只是他是逆流而上,走得慢得多。
船过瞿塘峡时,他看见了崖壁上的古栈道遗迹——那是父亲当年为了运送粮草,命人开凿的。栈道早已废弃,木桩腐朽,只余石孔在崖壁上,像历史的眼睛,沉默地望着千年江流。
栈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还能看见当年那些挑着粮草、在险道上艰难前行的民夫,看见那些在江边目送家人出征、又盼着他归来的百姓。
船在江州停靠了一夜。江州城依山而建,灯火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顶,像满天星斗落入凡间。码头上更是通宵达旦的繁忙,长江上游的木材、药材,下游的丝绸、瓷器,都在此集散。
诸葛瞻依然没有下船。他太累了。连日的舟车劳顿,加上江上湿气重,左膝的旧伤发作得厉害,夜里疼得难以入睡。
刘氏整夜守着他,为他热敷、按摩。李烨请了江州的名医上船诊治,开了方子,连夜抓药煎煮。
“丞相,”李烨跪在榻前,眼中满是忧虑,“要不……在江州多歇几日?”
诸葛瞻摇头:“继续走。我撑得住。”
他不想停下。仿佛一停下,就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向前了。
六月初八,船过宜宾,转入岷江。
江水变得平缓,两岸景色也从险峻转为秀美。蜀地特有的梯田层层叠叠,像巨大的绿色阶梯,从江边一直延伸到山腰。村落白墙黛瓦,掩映在竹林之中。时值初夏,田里秧苗青青,农人戴笠插秧,远远望去,如诗如画。
“快到了。”刘氏站在船头,指着前方,“再过两日,就能到成都。”
诸葛瞻拄着竹杖,也走到船头。江风拂面,带着泥土和禾苗的清香。这气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这是故乡的气息。
他是真的回来了。
不为政务,不为军务,只为……回家。
码头上,几个孩童正在背诵《出师表》:“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声音稚嫩,却字正腔圆。
诸葛瞻驻足倾听,眼中泛起泪光。
一个老塾师从学堂里走出来,看见他们,拱手问道:“老先生是……”
“路过,听见孩童读书,驻足一听。”诸葛瞻还礼,“先生教得好。”
老塾师笑道:“朝廷推行官学,要求孩童必读《出师表》、《诫子书》。说是要让他们记住武侯的忠贞,记住丞相的功业。”
“丞相?”诸葛瞻一怔。
“是啊,诸葛丞相。”老塾师眼中露出崇敬之色,“若不是丞相力挽狂澜,革新图治,哪有今日的大汉复兴?咱们这些教书先生,如今能安心教书,孩童能安心读书,都是托丞相的福。”
刘氏在旁,轻轻握住了诸葛瞻的手。
诸葛瞻沉默良久,才道:“先生过誉了。丞相……也不过是尽了本分。”
“本分?”老塾师摇头,“若天下为官者都能尽这样的本分,何愁天下不太平?”
他看了看天色,又道:“老先生若是路过,不妨到学堂坐坐?今日正好讲到《隆中对》。”
诸葛瞻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多谢先生美意,我们还要赶路。”
离开码头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简陋的学堂。孩童们清脆的读书声,还在江风中飘荡: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这声音,这文章,这精神,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了。
成都。
抵达成都南门时,诸葛瞻站在城外,竟有些近乡情怯。
城外依旧繁忙,但比起江州、永安,多了几分从容。挑夫不慌不忙地装卸货物,商贩不急不躁地讨价还价,连溪边的浣衣女,都有说有笑,节奏舒缓。
这就是成都,天府之国的成都,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总保持着自己从容不迫的节奏。
诸葛瞻下车时,脚步有些踉跄。李烨要扶,他摆了摆手,自己拄着竹杖,一步步踏上青石板路。
阳光很好,洒在石板路上,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花椒和豆瓣的香气——那是蜀地特有的味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