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碎玉轩内夜的寒寂。
沈星落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推演着科举案的可能走向以及如何利用它。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吩咐常嬷嬷去留意宫外是否有关于放榜的异常消息，又让老钱头装作无意地去通往朝堂方向的宫道附近转转，听听风声。
她自己则坐在窗边，看似无意识地用炭笔在废纸上胡乱涂画，实则心中已闪过无数念头。那半块玉佩紧贴着她的胸口，冰凉坚硬，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她。
果然，不到晌午，碎玉轩那点可怜的宁静就被彻底打破了。
常嬷嬷先回来，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娘娘，不好了……外头、外头都在传，说这次春闱放榜不公！好多有才学的秀才郎都落榜了，反而是些……些纨绔子弟名字高高挂着！现在京城里学子们怨声载道，都快闹起来了！”
她话音未落，老钱头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气息都不稳了：“娘娘，前头、前头朝堂上出大事了！听说有个姓李的寒门官儿，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把科举舞弊的事儿给捅出来了！这会儿乾清宫那边气氛吓人得很，奴才远远瞧着，那些大人们出来时脸色都绿了！”
沈星落涂画的动作顿住了。
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烈。
李修……果然是他。历史上，正是这位耿直的寒门官员，第一个敲响了登闻鼓，揭开了这场惊天弊案的盖子。
她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边缘的紧绷感。
她需要让陆景渊知道，她“知道”些什么。但不能是清醒的告知，必须是“疯癫”状态下的“呓语”。
机会很快来了。
或许是前朝之事让他心绪不宁，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诡异的“废后”总能带来点“意外”，傍晚时分，陆景渊的身影竟再次出现在了碎玉轩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戾气，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外面的倒春寒更冷几分。他没有进屋，只负手站在庭中那棵半枯的海棠树下，目光扫过这荒凉院落，最后落在闻声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头发蓬乱的沈星落身上。
“看来你这碎玉轩，消息比朕的御书房还灵通。”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沈星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立刻挤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抓起手边刚涂画废的纸团就朝他扔过去：“蝴蝶！大蝴蝶！黑色的，凶巴巴的，不好看！”
纸团软绵绵地落在陆景渊脚边。他看都没看，只盯着她：“哦？你还看到什么了？”
沈星落歪着头，啃着手指甲，眼神飘忽不定，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嘟囔：“好多……好多字在哭……红的墨，黑的心……掉水里了，咕噜咕噜……姓周的坏老头……偷别人的字，贴自己脸上，丑！呸呸呸！”
她语无伦次，声音时高时低，完全像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
但陆景渊的瞳孔却骤然缩紧！
红的墨（朱笔批阅？舞弊修改？）、黑的心、掉水里（暗指落榜？）、姓周的老头（主考官礼部侍郎周显！）、偷别人的字（调换试卷！）……
这些破碎的词语，精准得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在他正被此事困扰的心上！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逼近窗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骇人的迫切：“你说清楚！谁姓周？字怎么偷的？！”
他的突然逼近和厉声质问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若是寻常宫妃，早已吓得跪地发抖。
沈星落却像是被吓到了，猛地缩回头，整个人蹲在窗台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更大的癫狂：“呜……黑蝴蝶凶我……虫子！好多虫子从地里钻出来，咬人！咬那些穿好看衣服的胖虫子……柳树……柳树底下有坏虫窝！大大的窝！”
她不再提“周”字，转而开始喊虫子、柳树。
柳树！
陆景渊的身形彻底僵住，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寒门学子是“虫子”？世家纨绔是“穿好看衣服的胖虫子”？而柳树……柳家！那巨大的“坏虫窝”！
这一切疯狂的呓语，竟与他刚刚在朝堂上经历的、以及暗卫报来的零星线索，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他之前只是怀疑科举有弊，苦无实证和明确方向。李修的控诉提供了线索，而眼前这个疯女人的“胡话”，却像一盏鬼火，猛地照亮了迷雾中那条最肮脏、也是最关键的路径——直指柳家核心姻亲，周显！甚至暗示了证据可能的方向（试卷调换）！
难道她真的能在疯癫中，“听”到凡人听不到的东西，“看”到凡人看不到的真相？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陆景渊。他盯着那扇窗户，仿佛想透过它，看穿里面那个时而痴傻时而语出惊人的女人，究竟是个真正的疯子，还是一个……披着疯癫外皮的鬼魅。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所有外露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又恢复了那副深不见底的帝王模样。
他没有再追问，甚至没再说一个字。
只是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离去。脚步却比来时更加沉凝，也更加决绝。
望着那抹迅速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沈星落慢慢从窗台下站起身，脸上那夸张的恐惧和癫狂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鱼儿已经嗅到了饵料的腥味。
接下来，就该看他这位“渔夫”，如何收网了。
她低头，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风暴，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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