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燥热被几场秋雨洗去,天空高远湛蓝,像一块上好的绸缎。山峦褪去了浓烈的翠色,染上一层斑斓的、由金黄、赭红和深绿交织的秋装。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醇厚气息、草木枯萎的微涩和谷物成熟时特有的、暖烘烘的甜香。桃花村沉浸在一片忙碌而满足的收获氛围中。
王家的小院,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屋檐下整齐地晾晒着新收的玉米和辣椒,一串串金灿灿、红艳艳,透着富足。西厢房的窗户不再终日紧闭,午后温暖的阳光能肆无忌惮地洒满大半个炕头。空气中草药的苦涩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角落里几只加盖严实、却依然有丝丝醇厚酱香透出的陶瓮散发的气息,以及灶间时常飘出的、带着油荤的饭菜香。
阿夜(君夜玄)披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夹袄,靠坐在窗下的躺椅上。阳光勾勒出他依旧清瘦但已不再形销骨立的侧脸轮廓,脸色虽仍偏白,却不再是病态的蜡黄或死灰,透出一种久违的、属于活人的生气。他左腿上盖着薄毯,但已无需整日蜷缩,偶尔能支撑着尝试站起片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昔日的死寂与痛苦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冷静和锐利取代,只是当目光偶尔扫过院中忙碌的某个身影时,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
墨昭正蹲在院角,仔细检查着几只陶瓮的密封情况。她穿着利落的布衣,头发挽在脑后,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几个月下来,她的身体已完全康复,行动间恢复了前特种兵特有的协调与力量感,只是气质更内敛,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刃。酱菜的生意已稳定下来,与醉仙楼、如意楼的合作步入正轨,每月能有稳定的进项,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支撑家用和阿夜的药费已绰绰有余,甚至略有盈余。
王婶在灶间准备晚饭,锅里炖着香气浓郁的鸡汤,案板上放着新买的猪肉。王大河刚从地里收回最后一垄红薯,正坐在门槛上磨镰刀,哼着不成调的山歌。这个小院,终于有了寻常农家安稳度日的模样。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小院。墨昭搬了个小凳,坐在阿夜躺椅旁,将一个小巧的、用木头粗略刻成的算盘和几张写满数字的草纸摊在膝上。阿夜微微侧首,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醉仙楼这个月的货银结清了,比上个月多了一成,沈少东家说省城那边有富户尝了,预订了一批礼盒装。”墨昭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汇报军情,“如意楼那边稳定,但周主厨提过,想让我们试着做点能存放更久、适合行商携带的酱菜干。”
她顿了顿,指尖在算盘的一个位置上点了点:“扣除药材、米粮、油盐、添置衣物等开销,结余的银子,照旧分成三份。一份家用,一份备急,一份……”她抬眼看向阿夜,“给你后续购药。但‘赤血灵芝’和‘百年雪蛤’这类东西,有价无市,这点积蓄,远远不够。”
阿夜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几个月来,他亲眼看着这个女子如何用几罐看似不起眼的酱菜,盘活了整个家,也将他从鬼门关一点点拖回。她的冷静、果决和那种超乎寻常的、对商业和数字的敏感,一次次让他暗自心惊。这绝不是一个深闺女子或普通医者能有的能力。
“沈砚……此人如何?”阿夜忽然开口,声音因久未多言而略显沙哑,但已有了沉稳的底子。他没有直接回应钱的问题,而是问起了人。
墨昭略一沉吟,客观评价:“精明,有魄力,懂取舍,目光不局限于一时一地利润。是个人物。目前来看,合作还算诚信。”
“醉仙楼根系深厚,与州府官场、江湖漕运皆有牵连。”阿夜的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的山峦,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洞察,“与他合作,利益与风险并存。眼下我们势微,借其渠道无妨,但需知进退,不可过度依赖,亦要防其……釜底抽薪。”
墨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也是这般想的。沈砚是很好的跳板和保护伞,但绝不能成为唯一的依靠。阿夜虽然重伤未愈,蛰伏于此,但其眼界和格局,显然并未因困顿而消磨。
“嗯。所以,我在想另一条路。”墨昭指尖在草纸上划了一下,“靠酱菜积累太慢。你的毒,需要的是真正的天材地宝。寻常药铺难寻,或许……得从别的渠道入手。”
阿夜目光微动,看向她:“比如?”
“比如,黑市。”墨昭吐出两个字,声音压得更低,“或者,一些……见不得光的拍卖会。那些地方,只要出得起价,总能找到些稀罕物。但风险极高。”
阿夜眸色深了深。黑市……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龙蛇混杂,凶险异常。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涉足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
“还有一个办法,”墨昭继续道,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我们自己‘创造’价值。除了酱菜,我脑子里还有些别的东西。比如,改进酿酒工艺,酿造出口感更烈、更纯净的酒;或者,制作一些……小巧但实用的机关器物;甚至,改良现有的纺织或冶炼技术。任何一样,若能成功,其利润远超酱菜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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