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富见苏家三兄弟对这蔷薇露赞不绝口,不由颇为自得,话匣子也打开了:
“不瞒三位郎君,我家这蔷薇水,还有些来历。”
“我家祖上,乃是在后周显德年间,从极西之大食国泛海而来。”
“途中经过占城,花了些钱财,买了个‘贡使’的名头,得以向南汉皇帝进贡了猛火油和这蔷薇水,就此在广州落户。”
苏遁闻言挑了挑眉,猛火油?
石油?
也不知道,大食那块地方,现在对石油的开发怎么样了。
刘富指了指亭子外花香氤氲的花圃,语气里充满了追忆和自豪:“先祖当年不远万里、漂洋过海,特地带着故乡的大食蔷薇的花枝与种子。”
“用浸湿的棉絮包裹,置于阴凉通风处,日夜精心看护,才得以在漫长的航程中存活下来,并最终适应了岭南的水土。”
“如今,这广州城里售卖的大食蔷薇水,除了海外运来的,都是我家的。”
他说着,轻轻晃了晃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慨:
“说起来,真要好好谢谢你们苏家的玻璃瓶。这瓶子这般剔透亮堂,比以往从大食、拂菻(东罗马)舶来的,不知强出多少倍。”
“用它来装我家的蔷薇水,连带着露水都显得更金贵了,客人们没有不夸的。不少北边来的客商,光是冲着这瓶子,都愿意多出价呢。”
一旁的苏寿闻言,连忙笑着摆手,语气恳切:
“岳父您这话可折煞我了。该是我们苏家谢您才对!”
“当初我们苏家刚在广州设铺,人生地不熟,是您老人家信得过,头一个就订了大批瓶子用在蔷薇水上,帮我们在番商和本地大户面前,打开了局面,立住了口碑。这份情,我一直记着呢。”
刘富哈哈一笑,拍了拍女婿的胳膊,眼中满是赏识,却仍保持着他生意人的实在: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们苏家的玻璃器,东西本就是顶好的,晶莹透亮没杂色,价钱还实在。没有我刘富用,迟早也会有张富、李富识货。”
“这不,眼下广州城里,那些从番邦千里迢迢运来的玻璃器,哪还有人问津?北来客商大量采购的,全是你们苏家的字号。”
“更别说,后面那些销路,可都是你自己实实在在跑下来的。如今好些蕃商都不再费劲从西边贩玻璃来了,反过来从你这儿进货,大船大船地往占城、三佛齐,甚至天竺运。”
“这局面,是你自己有本事,跟我这老头子可没多大关系。我嘛,顶多就算……嗯,第一个吃了螃蟹的人?”
苏寿被岳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暖融融的,他笑着接道:
“岳父,这第一个敢吃螃蟹,在我们这儿叫慧眼识珠。没有您当初的信任和尝试,我这‘珠’再亮,也难那么快被人看见啊。”
“慧眼识珠?哈哈哈!”刘富显然极爱听这话,开怀大笑,看着眼前精明能干又重情义的女婿,眼中满是满意:
“说得对!我刘富这辈子做生意,最得意的一笔‘买卖’,就是识得你这颗明珠,把我最宝贝的女儿嫁给了你!”
翁婿二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温暖,充满了家人间的信赖与欣赏。
刘氏也在一边掩嘴而笑,显然对父亲和丈夫的“商业互吹”习惯了。
苏家三兄弟含笑静听,心下却皆如明镜。
苏家玻璃,包括商号“蜀来宝”,能在广州立稳脚跟,绝不是两人三言两语笑谈间那般轻巧、简单。
广州城里,关隘、行会、市舶司上下乃至番、土海商,盘根错节,势大根深。
“蜀来宝”所经营的三样——玻璃、红茶、玉瓷,却样样是虎口夺食,断人财路。
玻璃本是番舶东来之大宗,苏家玻璃不仅质高价平,更反客为主,远销外洋,无疑砸了无数以此为生者的饭碗。
茶叶、瓷器则是广府豪商运销海外、获利最厚的命脉。苏家红茶、玉瓷后来居上,让行业重新洗牌,更是直戳岭南豪商的肺管子。
苏寿以一外来之身,周旋于蕃商之怨、土商之妒、胥吏之贪之间,若无刘家这个在广州经营百年、财力雄厚的“坐地虎”“地头蛇”,从中回护、转圜、震慑,苏家商号恐怕早已被明枪暗箭撕得粉碎。
苏寿与刘氏联姻,或许有儿女私情,更多的,实是两家利势相结、共存共荣之必然。
苏迨、苏过默然执杯,心下暗生惭意。两人觉得,苏寿这个大侄子为家族大业,“委屈”自己,娶了个蕃商之女,实是牺牲良多。
苏遁自然没有两位兄长严守“华夷之辨”的传统思想。
在史书上见识过后世民族融合的浩瀚,他心胸更为宽广,并不歧视这些来自“化外之地”的蕃商。
也不会如同后世某些人捧外国人臭脚就是了。
在他心里,入华则华,入夷则夷。
像刘家这样的蕃商,改汉姓、习汉文、行汉礼,主动与汉人结亲,自愿同化的,便是华夏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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