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金字招牌在宁荣后街的寒风中挺立,修缮的尘埃尚未落定,一股新的、更为凝重的气氛却悄然笼罩了这座刚刚正名的宅邸。新科进士的铨选授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吏部衙门的消息如同潮水般涌向京城各处。
名士纷授职,贾门独沉寂:
翰林院、都察院、六部衙门、外省州县…一个个令人艳羡或至少是实职的任命陆续下达。与宝玉同科的进士们,无论名次高低,大多都有了着落:或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前途无量;或授各部主事、中书,步入仕途;或外放富庶、中平之地为知县,主政一方。喜报频传,道贺声不绝于耳。
然而,贾府却是一片异样的沉寂。
宝玉,这位殿试二甲前列、曾得御前朱笔画圈、在琼林宴上展露锋芒的新科进士,他的授官文书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风声鹤唳,阻力浮出:
起初,贾府众人还能以“名次靠前,授官需慎重”来自我安慰。但随着时间推移,同科进士纷纷赴任,宝玉这里却毫无动静,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贾政在工部衙门点卯,渐渐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言语间也多了几分闪烁其词。一日下值,一位与贾政私交尚可、在工部年深日久的员外郎,趁着无人,低声提醒道:“存周兄(贾政字),令郎之事…恐有阻滞。吏部那边…似乎有‘贵人’发了话,言道…言道令郎毕竟出身‘待罪之家’,年纪又轻,骤得高位恐非福分,需…‘暂缓’安置,多加‘历练’才是正理…” 话虽隐晦,但“贵人”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贾政心上!除了北静王,还有谁?!
宝玉在京中同年处走动,也感受到了异样。几位消息灵通的同年,私下向他透露了更确切的信息:
“宝兄弟,实不相瞒,吏部文选司那边,对你的授官…卡住了!”
“据闻是上面…有极大的压力!” 同年压低声音,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说令尊虽复职,然旧事未远;说你殿试策论虽佳,然言辞过于激切,锋芒毕露,恐不堪大任…总之,就是要求吏部暂缓对你的任命,需得…‘多考察些时日’!”
“暂缓?考察?” 宝玉心头冰凉,“这是要将我‘晾’起来?!”
“正是此意!” 同年叹息,“无职无权,便如无根浮萍。时间一长,同科皆已起步,你仍原地‘候缺’,锐气消磨,人脉渐疏,日后即便授官,也必是无关紧要之职,甚至…再无机会!此乃钝刀子割肉之计,狠毒啊!”
王府暗手,意在冷藏:
北静王府的书房内,水溶听着心腹的回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王爷,吏部那边已按您的意思办了。周瑞(吏部文选司郎中)已将贾宝玉的卷宗压下,言其‘尚需斟酌历练’,暂不议授官之事。”
“嗯。” 水溶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玉扳指,“做得干净些。不要落人口实,只需让他…悬着。”
“是。只是…若陛下问起…”
“陛下?” 水溶轻笑一声,“陛下日理万机,岂会时刻关注一个进士的授官进度?拖上一两个月,乃至半年,待尘埃落定,同科皆已各奔前程,他贾宝玉一个‘候缺’的进士,纵有才学,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到时,是捏圆搓扁,还是彻底废掉,还不是本王一句话的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让他好好尝尝,这‘功名在手,却寸步难行’的滋味!也让他那刚挂起来的‘贾府’牌匾,成为京城最大的笑话!”
府邸凝云,黛玉定心:
消息传回贾府,如同乌云压顶。王夫人忧心如焚,日夜焚香祷告,却难掩脸上的愁容。贾政下值归来,面色铁青,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对着那“贾府”的匾额方向,长吁短叹,竟是一夜未眠。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他刚复职,人微言轻,在北静王这等庞然大物面前,连申辩的资格都没有!宝玉更是心绪难平。空有满腔抱负和进士功名,却被生生扼住咽喉,动弹不得!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权力碾压的残酷与窒息。
府中仆役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修缮的敲打声都轻了许多,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虑和不安。刚刚因挂牌而点燃的希望之火,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摇摇欲坠。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凝重中,唯有黛玉,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折的沉静。她将宝玉唤至自己暂居的、刚刚糊好窗纸的东厢耳房。
“二哥哥,急躁、愤怒,皆无济于事,徒乱心神,更易授人以柄。” 黛玉的声音清冷如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宝玉看着妹妹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焦躁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妹妹的意思是…”
“北静王此计,看似狠毒,意在‘冷藏’,消磨你的锐气与时机。” 黛玉冷静分析,“然,他如此忌惮,不惜动用吏部施压暂缓而非直接打发到险地,恰恰说明,他忌惮你的才学,忌惮你在殿试和琼林宴上展现的锋芒,更忌惮…陛下对你的那一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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