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亭镇的安民事宜在陈平的全力主持下,如同刚刚上弦的机括,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运转。粥厂的炊烟日复一日升起,街道逐渐清理干净,少数胆大的商铺重新开张,甚至连集市也恢复了往日三五分的热闹——虽然交易的多是些针头线脑、粗粮野菜,买卖双方也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教导队员的身影频繁出现在街巷间,宣讲政策,调解纠纷,登记户籍,他们身上那种迥异于旧时官差的耐心(至少表面如此)与条理,让惊魂未定的百姓在畏惧之余,也生出些许模糊的好奇。
然而,黄巢深知,粥饭与告示只能安抚一时,真正要让这片新占之地成为稳固的基石,乃至转化为支撑他宏大事业的粮仓与兵源,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物资、钱粮,以及一套能够有效运转的管理体系。宛亭镇本身的家底,在经历了战火与初步救济后,已显单薄。他目光的焦点,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南方,投向了那个作为他最初真正立足点、如今由尚让镇守的后方核心——曹州。
曹州,不仅是地理上的要冲,更是黄巢势力初期积累的重要财富与物资囤积地。攻克曹州时,虽经战火,但州库、官仓以及查抄部分顽抗官绅所得的浮财,数目应当相当可观。这些“库藏”,是他北上拓展、整军经武的底气所在。
是时候,对这份家底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点与整合了。
五日后,黄巢将宛亭防务与民政暂交方锐(新式操典初显锋芒,其人也稳重)与陈平共同负责,嘱其谨慎行事,继续巩固,并密切关注郓州方面动向。自己则带着一队亲卫,轻装简从,离开尚未完全平复的宛亭,南下返回曹州。
抵达曹州时,已是黄昏。城池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稳,城头“大齐”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巡逻士卒的身影挺直,比起离开时,更多了几分历经战火淬炼后的沉静气质。得知大将军返回,尚让带着留守文武,早已迎候在城门。
“敬思,辛苦你了。”黄巢下马,拍了拍尚让坚实的臂膀。他能看出,这位最倚重的大将眼中虽有疲惫,但更多是一种大局在握的沉稳。
“大将军一路辛苦,宛亭捷报已至,军心振奋。”尚让简短回应,侧身引路,“城内诸事,容末将稍后禀报。”
没有过多的寒暄,一行人直接进入刺史府。府内陈设依旧简朴,但灯火通明,案牍整齐,透着高效运转的气息。
简单的洗尘饭后,黄巢摒退左右,只留尚让、赵璋(闻讯从濮州赶来)、以及原曹州府中留用、主管仓廪度支的一名老吏,姓吴,名文同,据赵璋考察,此人业务精熟,性情谨慎,虽对唐廷心存眷念,但并无恶迹,且家小皆在曹州,可用而需控。
“文同先生,”黄巢目光落在这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惯常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审慎的老吏身上,“自我军入主曹州,仓廪府库之事,多赖先生操持。今日请先生来,是想详细了解,如今曹州库藏,究竟几何?”
吴文同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蓝皮账簿,双手呈上:“回大将军,自去岁……自大将军光复曹州以来,所有钱粮、布帛、军械、物资出入,皆登记在此。日常支用,亦按赵司丞所定新规,皆有凭据。”他语气平稳,措辞小心,用了“光复”一词。
黄巢接过账簿,并未立刻翻阅,而是递给了身旁的赵璋:“子美,你与文同先生共事有时,想必熟悉。不妨由你来说说大概。”
赵璋会意,接过账簿,却也不看,显然心中早有盘算。他清了清嗓子,道:“大将军,自据曹州,库藏来源主要有四:一为接收原唐廷州库、官仓之遗留;二为查抄附逆顽抗之官绅家产;三为盐铁司商贸所得之部分盈余;四为新近推行之屯田赋税收入。支出则主要用于军饷粮秣、官吏俸禄、安民救济、工坊营造及必要商贸采买。”
他略一沉吟,报出关键数字:“截至本月朔日(初一),曹州诸仓共存粮:麦、粟、稻等各类净粮,合计约五万八千余石。布帛:绢、绫、麻、葛等,折合粗绢约九千匹。钱:开元通宝、乾元重宝等各类铜钱,计约八千贯;另有部分金银器皿、珠宝古玩,折价难以精确,估约值钱三千贯上下。军械:弓弩约二千五百张,箭矢二十余万支,刀枪盾甲等足以装备五千人,另有部分攻城守城器械材料。此外,盐铁司在曹州尚存有部分盐、铁、硝石、硫磺等专营物资,另册管理。”
五万八千石粮,九千匹布,一万多贯钱,加上可观的军械……这份家底,对于一支起兵不久、占据数州之地的义军而言,已算丰厚。但黄巢脸上并无喜色。他深知乱世之中,资源消耗如同无底洞。养兵、行政、征战、安民、建设,处处需要钱粮。宛亭之战消耗,后续北上拓展、巩固新地,乃至应对唐军可能的大规模反扑,这点积蓄,支撑不了多久。
“日常耗用如何?”黄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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